分閣的計劃書遞了上去，接著便是漫長到望不見邊的等待。洛袖想著若分閣之事能成，也是自己功勞一件。事情一點一點做，勢力要一點一點攢。她在青門每多一點威信，在未來對陸鈺和洛明幽就多一分助力。

    心下一樁事稍了，被刻意擱置在一邊的、洛明幽要出使南越之事又無可避免地擺在了眼前。洛袖許久不見兄長，眼看他就要遠行，此去又是暗潮洶涌、前路未卜，不能不憂心至極。

    她決意悄悄出宮，再見洛明幽一面。

    ——

    清音閣白日雖也熙攘熱鬧，到底不如夜間那般歡歌曼舞、笙簫不息。洛袖輕車熟路地去到后院，一進易暉的房間，兩位兄長果然都已候她多時。

    她笑嘻嘻地喚：“兄長，暉哥。”

    清音閣主人合起折扇狠敲一把她的頭：“你個死丫頭，進了宮當真就不打算出來了？當初說好的幫我看場子，來得還沒你哥勤快。”

    洛袖雙手抱頭，作勢往洛明幽身后躲。洛明幽一手擎住易暉的折扇，道：“別作弄她了。”

    易暉哼笑道：“清平城守衛森嚴，溜出來一趟不容易吧？”

    洛袖道：“我都是為了見兄長才來的。”

    她心下不禁又有些難過起來，抓著洛明幽的衣袖道：“兄長，都是我太沒用了，才讓你去到那虎狼蠻夷之地……”

    不想洛明幽卻是拍了拍她的頭，神色中不見一分不悅。

    “你自責什么。你只知此行兇險，卻不知兄長正盼著這樣一份差事。”

    易暉晃晃悠悠地接道：“富貴險中求咯！”

    洛明幽道：“兩年庶吉士，我早就受夠了。朝中代代換新人，若不能在明年新科進士出來以前做出成績獲得高升，這探花的名頭也就沒用了。阿袖，這于我是機遇啊。”

    易暉笑道：“她這不是擔心你辦不好事嗎？話說回來，洛袖你倒是多信一點你哥哥啊？”

    “……我沒有不信哥哥。”洛袖起先怔然，隨即便笑了，“我一直知道，我哥哥最厲害了。”

    她看了看易暉，接著說：“暉哥也是。最厲害了。”

    搖著折扇的紅衣青年動作一頓，旋即遮了半張臉，掩飾一時怔忪。

    他微微彎起唇角，低聲道：“你這丫頭。”

    ——

    易暉的母親曾經不過是清音閣一介舞女，其心智膽識卻勝過普通婦人無數。這種風月之地，意外懷了孩子的風塵女子沒幾個敢生下來，易暉卻被他母親帶著平安長大。其母易青青手段老辣、頭腦過人，手中生意越做越大，最終竟將清音閣整個據為己有，變成了自家的財產，一時在金陵城里傳為奇談。

    說到底，一介被管事層層盤剝的舞女，還要養一個孩子，究竟是哪里來的錢供她最初起手的？

    在易青青接手清音閣之前，金陵城歌舞歡場百花齊放、爭奇斗艷。然而易夫人雷厲風行，于商場上是上天眷顧的奇才，不過數年清音閣在青樓中一枝獨秀的首領地位便能屹立不倒。及至她上了年紀，便將清音閣正式傳給了獨子易暉，自己退居后院，不再過問。

    易暉承繼了他母親艷麗相貌，雖是男子，眉目卻比其母更秾艷嫵媚幾分。一雙桃花目眼波流轉、風流無羈，輕而易舉將金陵城中少年少女的心盡數勾去。

    于經商之道，易暉得其母真傳，年紀輕輕亦是出彩至極。他精明聰慧，不似其他商人般處事圓滑，反而慣愛嬉笑怒罵。念書不多，接話倒快，瞧的都是戲文，卻還能說得頗有道理。

    毫無疑問，易暉受到過最多的贊譽便是，“妙人”。

    這樣一個人無疑是洛袖極為仰慕、欲與之結交的。當年她還在逐陽宮中，便已聽聞過這位清音閣主人的鼎鼎大名，還是從慣愛風雅的陸鈺之處聽說的——他也對易暉仰慕已久。

    第一次見易暉，是某一次陪著陸鈺出宮。陸鈺言道，自己在首輔府的一位同窗與清音閣主人私交甚密，可以為他引見一二，洛袖心下也甚是期待。

    結果到了清音閣，還未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傳說中易暉的模樣，洛袖先對著陸鈺那位同窗愣住了。

    雖是期年未見，她又怎么會忘記自己兄長的模樣？

    那天洛袖哭得頗是難看。八歲入宮，她已有六七年未曾見過家人，何況還是處處護她、時時教她的兄長。那一天諸人都忙著安慰她，陸鈺原本計劃好的、與清音閣主人的交談也臨時作廢。陸鈺卻并未因此責怪她，只是一如往常極盡溫柔地安慰她，只道還有下回。

    那一次哭得太沒形象，以至于后來出了宮、果真與易暉結交成了朋友，常被他翻出來取笑。他那一張嘴比刀子更利，捉住了痛腳便絕不饒人。洛袖說嘴說不過他，每每只能朝著洛明幽撒嬌抱怨。

    然而他二人的脾氣是真的相投。洛袖時常納罕，自己跳脫任性就罷了，洛明幽那么沉靜的性子，怎么會與易暉結交到一起去？洛明幽出入清音閣頻繁到被人彈劾生活作風，卻從不聽曲觀舞，似乎也并未對某位姑娘表現出特別的鐘情。他來清音閣，多數都是見易暉。時間一長，清音閣上下把這位洛公子也當成了半個主子。

    直到后來，機緣巧合之下一件舊事水落石出，洛袖才恍然自己與兄長對易暉憑空而生的親近緣何而來。與易暉結拜，在洛袖看來不過是補上了一個缺失的儀式——即使不行結拜之禮，她心中也早已將易暉視為兄長看待。

    雖則她兄妹二人與清音閣往來過密，常為金陵城中人詬病他們作風不檢，母親張夫人也多有怨責。但洛明幽出色，旁人的閑言碎語埋沒不了他的才華，張夫人對這個兒子最是寵愛縱容。洛袖只消躲在兄長身后，自可以痛痛快快瀟灑風流。

    如今想來，清音閣這一處所在，竟是她離宮兩年間寄居心傷的避風港灣。只要有洛明幽和易暉為她擋在前面，她就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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