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在宮道上見到了陸鈺和陸錦。做弟弟的滿臉寫著不可置信，情緒激動地向兄長說著什么，一張年輕面龐漲得通紅。白衣青年卻只是別開了目光不去看他，最終似安撫又似敷衍般將手搭上陸錦的肩膀拍了拍，很快離開了。

    陸錦在原地氣得直踢一塊翹起的地磚。

    安若從藏身處現出身形，靠近了輕聲喚他“殿下”。只聽陸錦憤憤道：“他怎么這么糊涂？讓他再等等，再等等，他偏偏這樣——”

    “殿下，人多口雜。”安若瞥了一眼來往宮人，“請殿下借一步說話。”

    兩人尋了個偏僻處。陸錦的情緒漸漸平復，卻仍是對兄長的行為極為不滿。

    “我都告訴了他，沒有查清底細的人不要輕信、不要貿然接近，更不要這樣隨便地就決定把人娶進宮里！他在想什么啊？”

    安若一愣：“殿下告訴太子殿下……趙嫻可能有問題了？”

    “告訴了又有什么用！他竟然，他竟然反問我那女人做什么了？”陸錦皺著眉頭，“我怎么知道？”

    安若在心中微嘆一聲。

    “我知道，殿下關心太子殿下。可是關心則亂。”

    陸錦哼了一聲。

    安若想了想，還是提了一句：“其實……殿下您不必覺得虧欠了太子殿下什么。”

    陸錦的臉色驀然陰鷙下來。

    他冷冷道：“我何嘗虧欠過他？”

    安若垂眸不語。聽陸錦接著說：“我只是為了他好。偌大一個清平城，只有我二哥對我好，我又怎么能容許別人害他？”

    安若輕聲道：“……屬下明白。”

    陸錦又道：“你們青門那邊查得如何了？最好是盡快拿到趙嫻的把柄，省得我與二哥之間如此不快。”

    安若道：“分閣以后，這種追查情報之事大多是南日閣與東星閣在管。實際上……我能接觸到的進程，也是有限。”

    陸錦垂下眼眸沉思片刻：“洛袖倒是好算盤。這一下把大半個青門都抓在了自己手里。”

    安若道：“洛袖會盡心的。”

    陸錦哼道：“我當然知道她會盡力。遇到這種事，我不相信會有另一個人比她更拼命了。”

    安若沉默不語，心中卻忽然想起了昨日夜里。她翻上房頂找到了洛袖，少女抱著膝蓋，仰頭凝望著一輪圓月。

    安若記得，洛袖的面容曾經是十分圓潤可愛的。但她在那一刻忽然就發現，自己的這位同事、這位朋友，竟然那么瘦。她的下頜線是近乎鋒利的弧度，微微仰著臉，月光落在她姣好秀美的面容上，落出一身的慘白。

    她給洛袖帶了一壺酒。洛袖不喜歡喝酒，她連在清音閣都不喝酒，嫌那味道奇怪。

    但眼下她只是十分沉默乖巧地給自己倒酒喝，一杯一杯的，動作近乎機械。安若問她有沒有好受一些，她搖搖頭，說一點用也沒有。

    “我倒是寧可你大哭。”安若說。

    洛袖又搖了搖頭。她說，我早就不會哭了。

    ——因為哭了也沒有用。哭了并不會不痛，哭了也不會有人來救我。

    “我只是在想……”她將頭慢慢靠在安若的肩膀上，宛若一刻不停飛翔的蝴蝶終于也感受到疲倦，翩躚地棲息在花樹枝頭，“我究竟做錯了什么呢。”

    “……你沒錯。”安若只能這么說。

    “是啊，我應該是沒錯的。”洛袖低聲道，“難道是其他人的錯嗎？難道我真能去……責備其他人嗎？”

    “所以我倒寧可希望，是我自己錯了。”

    安若兀自陷入沉思。忽然一只手落在她肩上，捉著她的肩膀晃了晃。

    “你在想什么？”陸錦道，“叫你都沒聽見。”

    她忙從自己的思緒中抽出：“殿下恕罪。”

    陸錦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算了。”

    他又道：“我剛剛想說，雖然我知道洛袖會盡心，但其實——”

    “我還是希望，為我和二哥出力辦事的人，是你。”

    ——

    鸞鳴宮。

    黑衣男子推門而入。他身姿挺拔、容貌英俊，卻顯得嚴苛而冷漠。東方昭儀斂袖坐在一邊，朝他比了個手勢：“請坐。”

    待那人坐定，東方昭儀又道：“好久不見。”

    來人正是當朝首輔王翊，溫夫人之夫，王積微之父。年少成名、政績非凡，行事風格果斷無情，頗有法家之風。

    他冷冷道：“稀奇。你主動要見我。”

    “洞天府曾經的未來掌門，見多識廣，無所不知。”昭儀道，“我有惑，請你一答。”

    王翊不置可否。

    東方昭儀將一張紙從案卷中抽出。朱砂墨畫就的筆觸纖細又紅艷，惟妙惟肖在雪白宣紙上落出一朵花。通體赤紅，纖長花瓣略略彎曲，放射性地向四周絢爛地舒展開來。

    紅得十分不祥。

    王翊臉上的表情沒有什么波瀾，他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你為什么會覺得，我能夠解答你？”

    “自然是因為我心中已有了個答案。保險起見，我來問詢你，以作證實。”

    王翊雖仍不作答，東方昭儀卻早已習慣了他這個日趨冷清的性子。她自顧自道：“我曾有幸結識一位你們洞天府的弟子，攀談之中她告訴了我一些關于此花的事，比如它的模樣，它的分布，它的功用，以及它的含義。”

    “我知道，你最擅藥理。”

    “一個十三歲女弟子都能如此娓娓道來，想必于你而言，更是輕而易舉。”

    王翊道：“那孩子倒是聰明得很。”

    他頓了頓，又道：“既然你心中已有答案，那還需要我說給你聽嗎？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你請我來鸞鳴宮，似乎是瞞著陛下的？”

    他的眼神銳利而危險，如捕食的鷹隼般牢牢鎖住了東方昭儀。

    東方昭儀道：“我仍需要一個解答。而你想知道的，我也不吝告知于你。”

    “月蘭花，是不是？”

    王翊望著那宣紙上殷紅如血的花朵，微微點了點頭。

    “月蘭花。”他淡然道，“特產于南疆，花瓣入藥有使人假死之效。因曾有數人誤食月蘭花后起死回生，南越人將此花視為神明賜福，尊奉不已。”

    “——那現在你能否告訴我，這朵花在你這里，代表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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