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嫻僅僅只是愣了愣，卻沒表現出什么驚訝神色。她仍是微笑，笑得有些凄涼。
“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殿下您喜歡過別人。我還知道那是誰，現在很少有人不認識她了。”
“可是殿下，那不早就過去了嗎？為什么她都能云淡風輕地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殿下您卻要如此念念不忘至今呢？過去的事情，難道不是過去就可以了嗎？”
見陸鈺沉默不語，她又道：“連洛閣主都將那些事當做一場年少不知事的荒唐綺夢，早就已經拋之腦后撂下不提。為什么反而是您仍然無法自拔呢？”
“——是誰和你這么說的？”
趙嫻被嚇了一跳，瞳孔下意識緊縮。陸鈺的聲音驟然冷卻，從溫柔而略帶傷感的風驟然轉化為逼問的尖刀，如有實質般抵在她的下頜。
“殿下……”
“是誰說的？”
趙嫻終于痛苦地扭過臉去，不去看他的眼睛。
“難道殿下非要我說出，那是她親口對我說的，您才肯死心嗎？”
“……”
陸鈺慢慢搖了搖頭：“不。”
“她還說，她絕不攔著我的路。她知道我是真心喜歡殿下，她也希望殿下能好�！壁w嫻道，“您為什么不愿意信呢？她仍然忠誠于您，只是不再愛您了。”
“……”陸鈺仍是道，“不�！�
“明明我們都知道，這不是鬧著玩的。”
他閉上眼睛，沉默了許久。
“當年……當年我母妃還在的時候，我還不是太子，也不想當太子。”
“母妃要給我找一個他們家里的女孩子定親。沒有父皇同意，她擅自讓那位小姐進了宮，就住在這里�！�
“我都記不得她叫什么名字了�！�
他笑了笑。
“我母妃沒有家世，那女孩子也是小地方來的，沒怎么見過世面。平日里在家嬌縱著，呼風喚雨慣了，有些沒禮數。洛袖不喜歡她。”
“她作弄人家。別人不知道什么古物典籍，不知道文賦經典，她就故意引著人家出丑。她這樣也怪沒禮數的，弄得母妃也難堪，但我一點也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她可愛極了。”
他不知為何有些哽咽。
“那時候她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然而不用趙嫻提醒他也知道，洛袖回不到兩年前那個樣子了。她不可能像宮中豢養的貓兒一般隨心所欲無憂無慮了，更不能如翩躚蝴蝶般，招搖著翅膀落在他的指尖。
那么他又能去怪誰。洛袖變了，除了他自己，他誰也不能去責怪。
“看來她真的變了很多�！壁w嫻道，“當年，如果出現的是我，恐怕同樣也無可奈何�！�
“但如今她不攔我了�！�
她不再愛你了。
一陣風過，又是滿地殘紅搖落。陸鈺望著那些在眼前飛舞打轉的朱紅花瓣，只低聲道：“起風了。你傷還沒好，先回去吧�！�
趙嫻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起身告退。又過了很久，陸鈺朝著面前的殿宇叩了一個頭。
母妃，你曾說洛袖成不了我的良配。我說，我只是覺得和她在一起高興，沒有想過要娶她。等到了年紀，我自然會娶一位門當戶對、賢淑端莊的小姐。
但當我真的要娶了別人的時候，當她真的如您所愿不再愛我的時候，我為什么會如此后悔、如此心痛。
您真是矛盾。您讓我娶一個真心所愛之人，不要假意虛情地耽誤了人家一生，您又是如此不能接受，我真心喜歡著的是一個暗衛。
我的感情您總是不滿意的�，F在這個局面，盡皆是我一人的錯。您又會如何責備我呢。
母妃，求您來責備我吧。
凌霄花沉默地望著他。他彎腰拈起一片花瓣在指尖，忽然聯想到了洛袖的衣擺。明明是暗衛，卻總仗著功夫俊俏，愛穿一身紅。
卻好看極了。
——
他模糊地聽到門扉被拉開的聲音，又輕手輕腳地被關上。
他恍惚早就陷入了幻覺。
“殿下�！甭逍涞穆曇羲坪踝兘耍媲辛藥追�，他卻已經閉上雙眼，看不見她的臉。只聽她的聲音飄飄渺渺：“我真怕您當真喜歡上她。”
“因為，我不會讓有異心之人，在您身邊停駐得太久�！�
陸鈺撐著頭：“你還記不記得……這是哪里？”
洛袖一愣。
這是清音閣啊。
她環顧四周，忽然反應過來陸鈺指的是什么。
是這個房間。它原本是不同的。
她雙膝一軟，不由得跪在他身邊。
——
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在他們表明心跡之前，的確過去了很久，像是上輩子的事。
彼時洛袖年少輕狂，日復一日在宮里待著悶得全身發慌。想法子好說歹說地將陸鈺騙出了宮來，一番喬裝改扮，洛袖就鬧著要去金陵城中久負盛名的清音閣逛。
“那是什么地方！”陸鈺朝她瞪眼睛，“你如何去得！”
洛袖撇撇嘴：“殿下去得，我兄長去得，偏我去不得……”
陸鈺敲她腦袋：“你兄長上回可是托我好生照看你。你若非要去，我也只得先聯系他，省得人家埋怨我不守信義�！�
洛袖急了：“……上回您分明不是這么說的！”她急得原地蹦跶，“上回遇見了兄長，我就什么也沒顧得上看……”
陸鈺忍不住笑出了聲。
“殿下……少爺……”大街上洛袖拽著他的袖子，表情哀哀戚戚，“求求您啦�；厝ノ乙欢ê煤每磿�，我抄《孟子》，抄十遍！”
“這可是你說的啊�！标戔暳⒓凑咀×吮緛碜鲃菀叩牟椒�，“十遍啊�！�
洛袖立刻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但去還是要去的。兩人沒和清音閣那邊提早打招呼，扮成普通富貴公子與侍女的模樣混進了酒樓。
真是好一派富貴景象。只見樓內上下看臺二層，熙熙攘攘座無虛席，人影絡繹走動、呼喝嘈雜之聲更是不絕于耳。絲竹管弦無片刻歇停，笙歌曼舞不絕，一樓中央的蓮形舞臺之上紅衣舞者翩然起舞，身姿曼妙如蝶。
洛袖趴在二樓欄桿上往下望，雙手捧著臉，不住驚羨。
“不愧是清音閣！”她興奮地轉過臉去，“少爺你快看，她們竟能——”
她一轉頭，忽然直直地落入了陸鈺的雙眼之中。
那人完全沒有注意到樓下的歌舞。他正看著她，目光如此專注，像是灑落了細細碎碎閃亮著發光的星星。
洛袖后面的話不知為何全都在滯塞在了喉嚨里。
陸鈺卻全然不覺有什么不對似的，他唇邊掛著很溫柔的笑意。他笑著，動作極其自然地將她鬢角的碎發撩到耳后。
“你看你，激動成什么樣子�！标戔曌炖镎f出的話看似嗔怪，卻沒有幾分責備的味道，“活像沒見過什么世面。”
洛袖呆呆地看著他，沒有接話，卻一下子紅了臉。
幸而滿堂燈火璀璨如霞，她的紅暈似乎也是靜靜悄悄的，叫人察覺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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