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袖偏過頭看他,望著那人側(cè)臉,心下一時復(fù)雜難言。
……她沒想過陸鈺會來。她沒想過任何人會來。
誰能想到太后要刁難她?誰又會去關(guān)心她此刻身在何處?
她以為人人都該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像陸鈺,他可能在忙著朝局上的事,可能忙著和陸鎮(zhèn)爭,可能忙著為趙嫻之死而感到難過,可能忙著挑一個新的女孩子,做他未來的新娘。
他怎么會來呢。
洛袖這一刻忽然覺得,陸鈺似乎與從前不太一樣了。他從前也是那個溫吞柔軟的性子,天大的事情也不動聲色淡然處之。最失態(tài)一次的就是舒妃之死,他飽受打擊,幾乎一蹶不振。
從來都是她護在陸鈺身前。
然而此時此刻……的的確確,陸鈺跪得筆直,稍稍前傾,對她形成一種類似于保護的姿態(tài)。洛袖看著他,覺得有些茫然有些無措,似乎他們的關(guān)系一瞬間顛倒過來似的。
她不知該說些什么,下意識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道:“……殿下。”
周太后看在眼中,卻道:“太子甚是清閑,反而管起人家青門的事來了。”
“陸鈺不過說一句實話。宮中人人有目共睹,洛袖是昭儀愛徒,青門骨干。”陸鈺一字一句道,“青門沒了她,不、行。”
周太后道:“太子不要忘了,青門直屬于九霄宮。你若知道得太多,與私交大臣,沒什么區(qū)別。”
看著陸鈺瞬間凝重的神色,周太后反而露出了笑容。她揮了揮手:“孤乏了。你們從哪里來,回哪里去吧。”
陸鈺仍是怔怔的。洛袖忙道:“謝太后。”拽了拽他的袖子,提醒他起身離開。
走出沒兩步,卻聽周太后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這么喜歡人家,為什么不娶了她?”
陸鈺的步伐微一停滯,接著若無其事般、甚至略微加快了步伐,逃也似地離開了雍和宮大殿。
——
兩人彼此無言地走了一段路。洛袖終于忍不住道:“殿下怎么會來?”
陸鈺道:“怕太后刁難與你。”
“……”洛袖怔了怔,勉強笑道,“殿下說什么呢,太后并不曾刁難我。倒是你,方才言辭那般激烈,態(tài)度也不好,就不怕惹怒了她老人家?”
“惹怒又如何。”陸鈺淡漠道,“她從來不喜歡我母妃,也不那么喜歡我。”
洛袖道:“話雖如此,但太后是歷經(jīng)三朝的人物,手段高明。殿下不必得罪她的。”
“沒用的。”陸鈺卻道,“她滿心里只有那個外孫女。我們幾個親孫子,她從來不放在心上。”
既然爭不過,那得罪透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洛袖怔了怔,不知該說些什么:“……哦。”
她此刻心下煩亂,心跳莫名其妙地很快,然而頭腦之中卻是一片亂麻。正當(dāng)不知如何開口之時,陸鈺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原地停頓片刻,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將洛袖嚇了一跳。
“我不想再落在周弄月后面!”
“……什么?”
“我不想在你遇到事的時候最后一個知道,我不想在你或許被刁難、或許在吃苦的時候,有人搶在我前面把什么都做了。”他顯得很焦躁,有些語無倫次,“那我是什么?難道我只能被通知,被擺布……像個傻子一樣原地打轉(zhuǎn)?”
——陸鈺在生氣。
他在氣什么,洛袖其實不太清楚。難道是在為兩年前的事情生氣?生誰的氣?是氣周弄月先他一步得了消息想辦法救了洛袖,還是在氣自己的一無所知?
所以他才這么急于證明自己。他想證明自己是有用的,故而冒冒失失地來了雍和宮,還得罪了周太后。
洛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她覺得陸鈺的確有一點傻。做了件這么不值當(dāng)?shù)氖虑椋緫?yīng)該生氣,應(yīng)該責(zé)怪他的。
但她莫名其妙地高興。
陸鈺仍舊陷在自己的焦躁之中,緊鎖雙眉,神色緊繃。洛袖走上前去,像對自家兄長一樣,笑吟吟牽了他的衣袖搖晃。
“殿下。”她喚。
陸鈺抬起眼看她。
“殿下。”洛袖笑著說,“你有點可愛哦。”
——
“師傅,”洛袖撐著下巴問,“永定大長公主,那是個什么樣的人?”
東方昭儀原本正取一塊松香,細(xì)細(xì)擦著琴弦,聞言手中動作頓了一頓。
“怎么忽然問起來?”她神色恬淡,繼續(xù)有條不紊地做自己的事,“大長公主……她是先帝的雙生姐姐,太后那一輩的人。就算是我,知道的也未必比你更多。”
洛袖問道:“賢妃薨后,大長公主與蘇將軍那樣快便雙雙過世。母親愛女之心,當(dāng)真能夠若此嗎?……”
東方昭儀道:“你覺得背后有什么蹊蹺嗎?”
“或許……”
東方昭儀抬了抬手,淡淡一笑,打斷了她的話。
“洛袖,世間有些事看著尋常,背后卻暗藏機巧;而有些事情看著巧合似設(shè)計,實際上,卻未必不是命運弄人。”
洛袖微微蹙眉:“師傅的意思是……”
“不該問的,就不要問了。”
“可是,”洛袖道,“我還是覺得不該。我聽聞,永定大長公主武藝超群、精擅兵法,曾統(tǒng)兵十萬出征北境,全勝而歸。我還聽聞,她生的極好看,卻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這樣的女子,應(yīng)當(dāng)是孤高、冷清,如雪山頂上的高嶺之花可望而不可即。哪怕是泰山崩于前,也不過換來她輕輕一瞥。
傷心過度、暴疾而亡的死法,好似太過俗氣了些,平白玷辱這個傳奇般女子的飄逸。
永定大長公主下嫁與將門蘇氏,駙馬乃即當(dāng)今皇后蘇氏的長兄——雖是兄妹,蘇皇后卻與其兄年齡相差頗大。
蘇將軍與公主止得一女,寵愛萬千,后亦入宮為妃。初封貴人、后至淑媛,卻早早地因流產(chǎn)病故,追封賢妃。
“大長公主啊,的確,她應(yīng)當(dāng)是很好看的。”東方昭儀道,“你只單看賢妃的容貌,你就曉得了。”
洛袖忙道:“師傅記差了。我是未曾見過賢妃的。”
蘇賢妃病故,那是十余年前的事了。那以后數(shù)年,洛袖才機緣巧合得遇東方昭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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