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袖一個人在寢宮里枯坐了大半夜。她心神恍惚，什么也做不成。周弄月清淺的呼吸幾不可聞——她睡了快四個時辰，還沒有醒。
洛袖當(dāng)然是希望她能好好睡一覺的。但如果有一天周弄月這么睡下去，再也沒有醒，她又該怎么辦呢？
一封書信悄無聲息地被奉到東星閣主的案頭。她望見那熟悉的字跡，是她兄長的來信，然而其中內(nèi)容卻令人不由得心上一冷。或許這看起來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信，然而洛明幽在字里行間透露出的意思，分明是從易暉那里聽說了她替周弄月求醫(yī)問藥的行為，并對此感到困惑。
洛明幽字字凌厲薄涼，直指洛袖必須盡早從碧海宮脫身，萬萬不可再與這個地方有所糾纏。洛袖心煩意亂、一目十行地掃著書信——莫說這信到得晚了，就算是提早一天，她也聽不進去洛明幽的話。
直到她看到信箋的末尾。
“清平城中無常事。阿袖聰慧，必知其中關(guān)系利害錯雜盤結(jié)，牽一發(fā)而必動全身。若因汝一時不察，累及逐陽……則為兄之心血，盡皆付之東流矣！”
洛明幽又是什么時候和逐陽宮搭上關(guān)系的？
洛袖無意識地咬起了嘴唇邊的死皮。她盯著那行字看了許久，一聲不吭地將它點燃丟進火盆。
她從未向洛明幽說過自己和陸鈺如今怎么樣了。
——
第二天，依約帶著謝元昭前往鸞鳴宮的洛袖又是一臉的精神不振。她也不敢把話跟謝元昭說得太明，當(dāng)對方問起要去做什么的時候，她故意擺出一副疲憊至極的模樣，含含糊糊地糊弄過去。
入宮第二天的謝元昭還保持著對新環(huán)境的陌生與警惕，亂轉(zhuǎn)的眼光中帶著幾分審視與打量。洛袖也懶得管她，若是她真能從這清平城中看出什么名堂，自己這個東星閣主還是不要做了，趁早下課為好。
兩人一路無話地到了鸞鳴宮。洛袖注意到，今日的鸞鳴宮似乎更為寂靜肅穆些，平日雖也是戒備森嚴，卻沒有如此緊張。
出來迎接的竟是飛雪。
洛袖皺眉，小聲問她：“怎么回事？殿下怎么在這？”
飛雪難得看起來端莊，什么也沒說，單單對她小幅度地擠眉弄眼一番。洛袖心中愈發(fā)迷惑，直到推開門，心中的猜測被印證的那一剎那，她才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嘆了口氣，暗道：果然如此——
她撩起衣衫下擺，跪地叩首：“屬下拜見陛下，拜見太子殿下，見過昭儀。”
屋內(nèi)的三人正一團和氣地圍在一起說話，廣真帝頭也沒抬地說了句“平身”，洛袖道了謝，一邊往自己身邊望去：只見謝元昭壓根沒跪，膝蓋都沒彎一下，嘴唇頂著腮幫子，一語不發(fā)，眼神賭氣般落在屋子的角落中。
不過廣真帝也不知是沒發(fā)現(xiàn)還是不打算與她計較，抬手招呼道：“你們都過來坐。今日難得閑，咱們幾個就權(quán)當(dāng)敘敘舊了。”
謝元昭坐過去，抬起自己尖尖的下頜，語氣傲慢，眼神則是十足十的桀驁。
“草民不敢。草民哪里配與陛下同坐呢？”
東方昭儀靜笑不語，手上正慢條斯理地處理一個鮮潤可愛的橘子。她仔仔細細地將橘絡(luò)也扒下來，方才遞給廣真帝，后者嚼著橘子，瞅著不馴的少女微笑。
“你看，果然是他們洞天府慣出來的壞脾氣。”
東方昭儀淡淡一笑表示贊同。
廣真帝瞇眼道：“王翊當(dāng)年剛下山的時候，脾氣還壞得多呢。”
謝元昭抿緊嘴唇，不太自然地動了動身子。
陸鈺在一旁笑道：“父皇是說，先生當(dāng)年也是謝小姐一般的性子？當(dāng)年在首輔府聽學(xué)，先生好生嚴厲，我還以為他一直都是那副端正的模樣……”
“你是學(xué)生，他自然要做不茍言笑的先生。”廣真帝道，“他年輕的時候話也不多，卻總比現(xiàn)在有趣些。”
洛袖插不上話，又不能抬頭看看坐在自己幾步開外的陸鈺，又困得慌，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坐直，就當(dāng)自己在練定力。她注意到謝元昭的目光落在了鸞鳴宮中懸掛的一幅畫上，旁有題字：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
這幅畫掛在這里很多年了，畢竟在洛袖的記憶中鸞鳴宮的陳設(shè)似乎從未變過。然而謝元昭盯著那幅畫看，一邊用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口的項圈。
“朕讓青門查過你。”廣真帝忽然對謝元昭說，“你本是泉州謝氏的小姐，出身大家。怎么會想到去江南學(xué)藝？”
泉州謝氏……那可是綿延百年的世家大族。眾所周知，就算是廣真一朝推行了世族改革，世族掌權(quán)的局面比之過去煥然一新，卻仍然難以動搖其根基。金陵城之內(nèi)世族勢力尚且盤根錯節(jié)、小門小姓難以喘息，更匡論其他地區(qū)。
洛袖深知地方世族的權(quán)勢之大，聞言也不禁驚訝地看向謝元昭。對方的反應(yīng)卻平靜極了，甚至比剛進屋時多了幾分溫順。
“我是旁系分支出身。”她答道，“主家跋扈，不把我家放在眼里……我忍不得，就跟著我?guī)熜肿吡恕！?br />
她冷笑道：“反正這么些年，也沒聽說有人在尋我。”
屋內(nèi)靜了片刻，然后廣真帝慢悠悠、輕飄飄地說：“噢……這樣啊。”
謝元昭瞪了瞪眼睛，流露出一點不可思議，這點驚訝迅速轉(zhuǎn)變成了氣憤，明晃晃地掛在她臉上。她臉色沉下來，剛想開口，廣真帝卻又截斷了她的話頭。
“朕也好久沒見洛袖了。怎么比過去悶了不少？往日里你是最愛插話的。”
豈止是許久未見啊……洛袖苦笑了一下。上一次這樣的面圣可能已是數(shù)年之前，數(shù)年間自己的改變天翻地覆，在帝王心中卻如一彈指般倏忽而逝，輕描淡寫。
她只得打起精神，強笑道：“昨夜里沒休息好，陛下見笑了。”
“朕也聽說了，你最近搬去了碧海宮。”廣真帝道，“畢竟是母后那邊的意思，你就照著辦吧。”
這話的意思卻仿佛是洛袖受了委屈一般。她猜不透帝王心思，只得拘謹?shù)匦α诵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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