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飛驚詫于李兀的坦白，旋即明白，李兀是知道了敦匯和布洛克有聯系的事，相對于布洛克，黃金幫作為一個文物團伙，名聲要好的太多；自己能為了利益與布洛克的人打交道，黃金幫應該更沒有問題，這次是甄伯堅無意中幫了自己的忙。姜飛故作為難地說：“我和他們沒有交接，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李兀笑了，雖然不確定聽來的消息有幾分真實，但是李兀也知道九品和青瓷的傳說，曉得黃金幫如此迫切地想見見姜飛，就是想確認眼前這個年輕人是不是青瓷的弟子。李兀溫和地說：“姜飛，是你在拍賣會上的舉動震驚了他們，那么神奇的魯班鎖都沒逃過你的眼睛，我問過不少的專家，都說你的眼力是第一流的。”

    姜飛苦笑了一下說：“我少年時過夠了漂泊的生活，現在只想在城市里逍遙自在，李總，麻煩你跟他們說一聲，取消見面的安排。”

    姜飛的反應如此強烈，李兀暗自慶幸，幸虧采取了曹寶乙的建議，針對姜飛不是聽天由命的人做了預防措施，要不然談話就此走進死胡同；李兀擺出一副惋惜的樣子說：“我已經為你推辭過了，可是對方是真心實意的，他們中午就來電影城游玩，一直在等你。姜飛，即使你沒有興趣，就當不認識這些人，在咖啡店里偶遇幾個游客。”

    話音未落，已經有一個瘦高個走了進來，這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游客，大學教授的模樣，頭發花白，舉止儒雅，只是目光銳利得有些怕人，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望見李兀和姜飛，游客露出欣慰的笑容，一步步走過來；姜飛發現，對方的每一步的距離幾乎都是相等的，就象經過訓練一樣絲毫不差。

    游客走近，笑著伸出手說：“很高興見到你，姜飛先生。”

    姜飛沒有伸出手，小心問道：“請問，你是……”

    “叫我凡鎬。”凡鎬堅持著握手的姿勢說：“姜飛先生，我們的距離沒有這么遠，作為這家咖啡店的老板，你應該歡迎每一個進店的游客。”

    姜飛明白監控拍下了自己遲疑的一分鐘，笑著握手說：“按中國人的習慣，只有熟人才應該如此親密，請坐，您需要點些什么。”

    凡鎬坐下笑著說：“桌上有茶就夠了，碧螺春不錯，我雖然是歐洲人，但是無茶不歡。姜先生，我帶來一件工藝品，想請你掌掌眼；賣給我的人說是夏朝以前的寶物，《山海經》里的異獸，邽山蠃魚造型的魚尊，和三星堆的青銅神樹是同一時期。”

    三星堆的青銅神樹有兩棵，二號銅樹僅保留著下半段，整體形態不明，所以說到神樹，一般指的就是一號青銅神樹。考古界認為，那就是傳說中的東方神木“扶桑”，樹座略呈圓錐狀，底座之上三山相連有云氣紋，樹干接鑄于山頂正中，樹干上有三層樹枝，每層為三枝丫，枝丫端部長有果實，一果枝上揚，果上站立一鳥；樹的一側有一條龍援樹而下，馬面頭劍狀羽翅。

    上次在拍賣行的麒麟就說是和青銅神樹同期而讓曹寶乙等人差點入局，凡鎬的魚尊如果真的和青銅神樹是同一時期，那就是無價之寶；姜飛做了個阻止的動作說：“凡鎬先生，這里是咖啡館，我對文物毫無興趣，這種寶物不需要拿出來。”

    凡鎬停住打開包的動作說：“我明白，在一個行業中呆久了，就會生出厭倦的心理，金錢、聲譽、興致都成了累贅。我原先是工廠里的一個白領，在三十歲的時候，經常會一個人坐著地鐵到市中心的繁華街道上，只為了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或是坐在一個飯店的門口一邊吃飯一邊聽著人的聲音，證明自己除了工作以外，還是生活在人間。后來，我就被文物吸引，這種古老的東西閃爍著前人智慧的光芒，讓我明白，自己沒有資格厭倦和去擔心。”

    凡鎬絕對是個好說客，可是好的說客未必有好的結果；楚漢相爭，酈食憑三寸不爛之舌取得了齊國七十余座城池，卻因為韓信心中不服氣襲擊齊國，被齊王田廣扔進了油鍋。姜飛不能讓任何人猜透自己的真意，半真半假地說：“恭喜你，按照傳統的說法，那是浴火重生；可是我，在這方面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

    圓桌上籠罩了一層古怪的氣氛，年輕人的心理，老人的心理，竟然是如此地接近，讓李兀在這種片刻的寧靜下，拿不定主意是應該說出自己隱藏的愿望，還是應該發出一聲緩解氣氛的嘆息。曹寶乙端著一盤點心出來，高聲招呼：“來，嘗嘗我的手藝，看看我做的巧克力餅干是不是比唐泰斯做的要好。”

    曹大導演穿著一身寬松的廚師服，步履輕松，儼然一副名廚出鏡的架勢，直接把姜飛排斥在可比較的范圍之外；姜飛迅速地站起來，結果曹導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以后，順手取了一塊餅干放在嘴里品嘗，咀嚼著說：“不錯，就是唐泰斯和我來做，最多也就這個樣子，凡鎬先生、李總，你們都嘗嘗。”

    凡鎬和李兀各自掂起一塊餅干，慢慢地品嘗起來，凡鎬吃完，喝了一口茶稱贊說：“曹老的手藝越來越精煉，用花生來替代杏仁碎，是另一種香；剛出爐的餅干與超市冷下來的餅干就是不一樣，巧克力醬的甜味與花生的香味讓人在嘴里有滿足的感覺，當茶水去掉花生的油膩后，忍不住想再吃一塊。”

    姜飛心生警覺，凡鎬能說出這么一番道理，看上去是吃貨，其實是修養到家，治大國如烹小鮮，很多道理都能在吃的當中悟透。曹寶乙在空位置坐下說：“能得到你的表揚，還真是不容易，你們現在談得怎么樣了，那只魚尊姜飛看了沒有？”

    借著從玻璃窗透進來的光線，姜飛可以清楚看見曹寶乙流露出來的那種篤定，仿佛姜飛是非看不可；姜飛又揀起一塊餅干，慢慢地吃起來，不記得哪本書說過，吃東西有助于人類緩解緊張的情緒，增加身體的能量儲備。盡管現在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聽著自己咬碎餅干的聲音，姜飛感覺自己并不孤寂。

    姜飛連片刻考慮的時間都沒有，凡鎬已經把一只青銅魚尊從包里拿了出來，豎立在桌子上；青銅閃著美麗的寒光，魚尊與觚很相像，喇叭口，瘦身高圈足，口沿至足有四道扉棱向外探出，圈足上端兩側有十字形鏤孔，口下飾黃貝獸面紋，下面是一對長著魚身鳥翅膀的異獸，腹部、圈足均飾獸面紋。

    凡鎬淡然地說：“邽山，蒙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黃貝；蠃魚，魚身而鳥翼，音如鴛鴦，見則其邑大水。姜飛，是不是很象？”

    姜飛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點快，笑著搖頭說：“我不懂，真的看不出來。現在不是有儀器嗎？測一下就知道真假了。”

    曹寶乙開心地笑著說：“那只魯班鎖不是也經過儀器測過嗎？還不是一樣被你證明是假的，弄得拍賣行都下不了臺。姜飛，沒關系，哪怕你就是半瓶醋，看上一眼，有什么說什么，就當我們聽一個樂子。”

    姜飛知道關鍵的時刻到了，自己演技的好壞，能不能騙過眼前的三個人，全部取決于自己后面的話。姜飛鼓起全部的勇氣，端詳著魚尊說：“尊原來是對酒器的全稱，所有盛酒的器皿都可以稱為尊，到了宋朝才變成某一種盛酒器的專名。尊的使用始于商代，流行于商周時期，一直沿用到戰國中葉，此尊形體優雅修長，口圈足、挑檐、扉棱等裝飾具備了西周早期的特征，不可能是夏代以前的東西，如果沒有搞錯，那就是贗品。”

    姜飛想通了凡鎬的目的，讓自己鑒賞，并不是要自己確定是不是贗品，而是希望自己能說出是贗品的理由，所以自己說得越簡單，凡鎬就會猜得越深奧。凡鎬三人一時都沒有說話，都在自己的心里給姜飛打分；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凡鎬：“姜先生，你說的不是樂子，而是一種真知灼見，你是從哪里學到這些知識的？”

    姜飛似乎看到了一絲曙光，猶豫了一會，感觸地說：“我師父，他經常帶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給我開眼界，可惜我對這些東西從一開始就沒興趣，所以練習最多的就是魯班鎖，一個人沒事的時候，就在房間里拆裝魯班鎖來鍛煉頭腦。”

    凡鎬沒有吱聲，從包里又拿出一只魯班鎖，魯班鎖是黃梨木的，像一只精雕細琢的花生，盡顯滄桑的美，姜飛認出是老師荊千里的作品，當年一直擺在書房的一個陳列架上，與一只黃山的大石頭硯臺為伍。盡管姜飛盡量克制，眼神還是不由自主地跳了跳，全部落在曹寶乙和李兀的眼里，只是兩人判斷不出是魯班鎖讓姜飛產生了回憶，誤以為魯班鎖激起了姜飛的興趣。

    凡鎬把鎖放在了茶幾上，順便收起了魚尊；姜飛終于忍不住伸手捧過黃梨木鎖，對著大花生左瞧右瞧。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魯班鎖，穿越前老師健在，現在早已埋在黃土里；從拍賣會回來，姜飛查過荊千里的資料，荊千里八十年前與世長辭，畢生藏品都留給了女兒荊余琴，荊余琴在六十二年前去世。

    姜飛終于沒有落下眼淚，所以對魯班鎖的關注雖然怪異，但是在凡鎬等人眼里還屬正常，多少收藏家在見到自己心儀的古董時都表現出瘋狂的神情，三人見多不怪。姜飛調整好情緒后，如同讀書時一樣，開始旋轉這只魯班鎖，手指在花生的斑紋上不停點觸，五分鐘后突然停止了動作，開始推動木柱。

    凡鎬露出驚訝的神情，立即用手機開始攝影，自己可是花了六個小時才發現其中的奧秘，姜飛連觀察加動手試探只用了四十二分鐘；隨著第一根木頭艱難地被擠出，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姜飛花了半個小時才抽掉四根木頭，但是沒人笑話他，凡鎬的臉色變得亢奮，李兀主動地跑到門口，從里面鎖上了門。

    由于曹寶乙在，每天都有人來瞧熱鬧，尤其是今天預先通告有人包場，來的人更多，十幾位記者在外面捕捉新聞；門外的人一開始還在等著后面的來賓，李兀一動作，記者就發現了今天咖啡館的異常，雖然迅速地撲到大門口和玻璃窗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風度非凡的曹導拉起了窗簾。

    姜飛足足花了兩小時三十九分鐘才抽完所有的木頭，微微一笑，疲倦地靠在椅子上；凡鎬一聲喝彩說：“了不起，比計算機還快了二十分鐘，姜飛，你有驚人的天賦，從頭到尾沒抽錯一根木頭，將來一定是大師級的人物。你考慮一下，給我們黃金幫一個機會，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凡鎬說完，把一堆木頭飛快地重裝起來，恢復成一個大花生后放進包里，把拍攝的視頻傳給姜飛，戴上墨鏡，背起雙肩包，打開咖啡館的大門瀟灑而去。擁擠進來的人群看著疲憊的姜飛、笑著在吃餅干的曹寶乙、還在回味的李兀，曉得一定出了大事，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事。

    不過在信息橫流的時代，還是有記查出了凡鎬的身份，低調的國際著名收藏家；于薇和linda早已聞風趕到門外，隨著人流進來，于薇看看三人，笑著問曹寶乙：“老師，聚會結束了？”

    “結束了。”曹寶乙拍拍手說：“精彩啊，精彩，可惜我不是導演，也沒有攝像，你應該已經從監中看到了大概，但真正的奧妙在姜飛的手機里。姜飛，你要是同意我做導演，我把這兩個多小時的東西剪輯成一部電影。”

    姜飛的臉上笑意不減說：“我沒意見，但是回去我自己也要好好看看，明天讓于薇帶給你。于薇，幫個忙扶我起來，曹導、李總，一起找個地方吃飯去。”

    曹寶乙率先站起來說：“是啊，到飯點了。”

    李兀一愣問：“店里這樣，我們就走？”

    曹寶乙喊過跟著于薇一起來的蕭雅：“蕭雅，今天咖啡館就交給你了，明年我專門給你一個角色，女二號。”

    咖啡館沸騰起來，吵嚷著潛規則的同時，人人都開始搶座位坐下，蕭雅長得本來就如同玉蘭花一般俏麗，還有曹導許諾的女二號，今天先享受一下服務再說。當蕭雅淹沒在手機拍攝中的時候，姜飛在于薇的攙扶下走出了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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