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清涼，莫淵身上的衣著有些單薄，殷靈玥轉身回屋，取出一件藏青色的披風給莫淵披上，她可不想莫淵因此著涼。
莫淵乖巧的有著殷靈玥為他披上披風，由著殷靈玥摟住他的腰，帶著他一起躍上了屋頂。
殷靈玥這點蹩腳的輕功，也就勉強可以上房揭瓦，師兄曾經這樣和她開玩笑說過。
“小淵，今天的月亮是殘缺的。”
殷靈玥拉著莫淵尋了個合適的位置坐下，率先開口道。
“月是缺的？”莫淵重復了一遍殷靈玥的話。
“對啊，今天的月亮是彎彎的月牙兒，而在百鳥峰的那天晚上，月亮是滿月，圓圓的，像一個白玉盤子。”
“原來月亮在不同的時候是不同的啊！”莫淵像是聽到什么新奇的事物一樣。
“那當然，有時候云遮霧罩，月也是會看不見的，不是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會一直存在，我們要做的就是以一種平和的心態去面對。”
“嗯。”
莫淵知道，殷靈玥是在教他一些生活的道理。
他久居鳴淵谷，不諳世事，之前目不能視，兄長將他圈在小小的鳴淵谷，但是，他眼睛復明后，總是要去看看的，所以殷靈玥是不是就會告訴他一些生活態度。
他以為殷靈玥只是像往常一樣教他如何生活，殊不知，這些話，其實都是殷靈玥告別的寄語。
“月有圓缺，人有離合，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酸甜苦辣咸，百味齊全，正因為是這樣，這才是人生啊。”
“可是，我們可以去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也可以去營造美好的人生，不是嗎？”莫淵記得殷靈玥這樣給他說過，自己的人生，要靠自己去創造，誰也不能幫你掌控。
“也對。但是……”殷靈玥思緒混亂，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胡說些什么。
“但是什么？”殷靈玥說道一半就戛然而止了，莫淵越是追問道。
“也沒什么。小淵，你有夢想嗎？”
“夢想？什么是夢想？”
“夢想就是，你連做夢都想要去做的事。”
“原來是這樣啊，我想我懂了。那玥玥呢？玥玥的夢想是什么？”
“我的夢想啊，這個先不告訴你，師父說夢想要悄悄放在心里，告訴你就不靈了。”
“嗯。”殷靈玥不說，莫淵也不追問。
殷靈玥沒有再說話，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了，她怕她一開口，就會暴露她此時的情緒。
怎么辦？小淵，我越來越舍不得你了，舍不得百鳥峰，舍不得百尺潭，舍不得整個鳴淵谷。
殷靈玥平復了許久，才慢慢開口說：“小淵，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鳴淵谷，你會怎么做？”
“我不是說過嗎，你離開鳴淵谷，那我就到外面去找你。”
“那如果你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找。”
“一直找也找不到呢？”
“人生有這么多時間，總會找到的，是你告訴我的，這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是用心去做還做不到的，這句話我始終相信。”
莫淵想了想，又補充道：“而且玥玥你答應過我的，即便是離開，你也會帶上我的，不是嗎？”
這句話，像一根刺一樣，深深的扎進殷靈玥的心窩，這些她都已經不記得的承諾，莫淵卻一直牢牢地記在心上，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他不僅記住了，而且還深信不疑，沒有什么，比這個更讓殷靈玥覺得誅心。
殷靈玥開始討厭當初輕易許諾的自己，明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法兌現承諾，為什么還要答應，即便是為了哄他，為了安他的心，這樣做也是可恥的。
莫淵的確是因為她的承諾安心了、快樂了，可是他當初有多期待、信任，未來會受到的傷就會有多重、多深。
殷靈玥再也繃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她死死的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來，卻哭得渾身都顫抖起來，此時她無比慶幸他的眼睛上蒙著白布，看不到她此時狼狽的模樣。
殷靈玥長時間沒有說話，莫淵就乖巧的坐在他旁邊，雖然很想聽她說話，但是她不說，他也不會強求。
莫淵不會知道，殷靈玥不是不想說話，而是她此時此刻的感情完全崩塌，整個人哭得渾身顫抖，拼了命要緊牙關，才能讓自己不發出聲音，如何能開口說得了話？
這是殷靈玥人生中的第一次離別，來的這么撕心裂肺，這么刻骨銘心。
殷靈玥平復了好久，確定自己說話的聲音不會再哽咽了，這才開口說話。
“小淵，你眼睛好了以后，就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嗯。”
莫淵點點頭，他已經想好了眼睛復明后想要做的事，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看看玥玥的模樣，然后，他想親眼看看玥玥口中的世界，不管是百鳥峰，是百尺潭，還是那個叫做長白山的地方，他都想一一的看一遍。
“還有，如果我沒在你身邊，你也不用去找我，因為我會在其他地方好好生活。”
“為什么？”莫淵不明白殷靈玥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她為什么要這樣說？
“因為人與人之間因緣而聚，因事而散，總會有些波折的，人生這條路上，我們會遇到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很多人于我們而言，不過是個過客，小淵要學會淡然看待這些人與事。”
殷靈玥極力想要說服莫淵，她希望在她離開之后，莫淵可以忘了她，可以開始自己的生活。
“玥玥說得我越來越糊涂了。”莫淵猶豫了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問，“玥玥，你今天怎么這么傷感，你……是要離開嗎？”
殷靈玥的情緒低落，說得話又那么莫名其妙，莫淵就算是再怎么遲鈍，也該察覺到殷靈玥的不對勁。
聽完莫淵的話，殷靈玥心下一驚，她忘了莫淵是個非常敏感的人，她的情緒隱藏得再好，還是不可避免的會引起莫淵的懷疑。
“沒什么，今天讀了一首詞，心下感慨罷了。”
殷靈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想出了這個連她自己都沒法相信的理由，可偏偏莫淵就是信了，她說的話他始終都相信，也從沒懷疑過她說的話。
莫淵太敏感了，殷靈玥才不經意間吐露心聲，他就明顯察覺到她的悲傷情緒，她想離開動機，還好莫淵信她，她才沒有暴露，但也正是因為他無條件的信她，才會讓她如此有負罪感。
“什么詞？”莫淵顯然已經信了殷靈玥蹩腳的借口。
“東坡先生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是一首寫離愁別恨的詞，里面有幾句寫‘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讓我感慨萬分。”殷靈玥算是體會到，什么叫一個謊言，需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圓了。
“玥玥，你以后還是別看這些了。”
“為什么，小淵不喜歡嗎？”
“不是不喜歡，只是覺得如果這些讓玥玥不開心的話，為什么還要去讀？我只是希望玥玥能一直快樂，不管何時，無論何地。”
“小淵，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
殷靈玥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向莫淵說謝謝了，他總是對她那么好，好到讓她都覺得有些無所適從，好到讓她只想感慨，得友如此，此生無憾矣！
他們又換了許多話題，聊了各種各樣的事，還是像以往一樣，大多數都是殷靈玥在說，而莫淵在一旁靜靜地聽，偶爾對不明白的地方，會詢問一下她，對她說的觀點，會表示贊同。
殷靈玥大笑的時候，他會跟著笑，殷靈玥嘆息的時候，他也會跟這嘆息。
這一夜也許對所有人來說都不過是做了一個夢的時間，但對殷靈玥來說，這一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實實在在，真真切切，同時也無比珍貴，無比短暫。
到后面，莫淵終于支撐不下去，倒在她的肩頭沉沉地睡去，殷靈玥只是靜靜的看著他驚為天人的睡顏，他長得太耀眼了，就連睡相，都那么文靜，高貴，優雅。
小淵，對不起，我不能遵守對你的約定，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做不到，還是給了你承諾，這樣的殷靈玥根本就不值得你相信。
你說，我今后還能遇到像你這么好的朋友嗎？我們真的緣盡于此嗎？
小淵，當我離開鳴淵谷后，你還會記得我嗎？當我們再一次相遇于江湖時，你還能認出我嗎？
為什么僅僅只是一次離別，我卻讀出了生離死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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