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橫穿園區(qū)的兩米來寬的河溝走。
劉建功工作的富達鞋業(yè)廠區(qū)外,停著幾輛上面有頂棚的三輪車在售賣早餐。
孟時要了一個白饅頭和一杯豆?jié){,又讓老板弄一籠小籠包、茶葉蛋、牛奶放一邊,然后撥打劉建功的電話。
幾分鐘后。
劉建功領背著書包的劉夏從門衛(wèi)室旁邊的小門出來。
劉夏見到孟時有些興奮,飛跑過去,但臨到跟前停住,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怎么這么沒口,喊人啊。”劉建功說。
劉夏輕聲喊了一聲,“叔”。
其實按輩分算,孟時管劉建功的母親叫姐姐,劉夏該喊他舅公,不過現(xiàn)在除了直系,其他基本都按年齡算。
孟時把早餐車上面的雞蛋包子牛奶遞給他,說:“星期天怎么還上學。”
劉夏看了父親劉建功一眼,見他點頭,這才把東西接過去,說:“星期天補課,下下個星期六也補課,30號到7號一共放八天假。”
孟時見他們父子倆的互動,用劉夏奶奶的話打趣他,說:“來城里上學快活咯。”
劉夏確實來市里上學了,但快活嘛
不說和其他本地同學的經(jīng)濟差異、文化差異,就單單孩子對新環(huán)境,適應、磨合的過程,都不是一個月時間能填滿的。
果然劉夏見到熟人的興奮,隨著孟時的打趣退了去。
他舍不得奶奶,舍不得鄉(xiāng)下的小伙伴,舍不得狗子阿花
以前一年難得見一次,時時想念的父母,如今真的在一起了,也沒了想象中的美好。
來城里上學和他想的不一樣
孟時看小子這幅表情就知道他沒交到什么新朋友,伸手搓了搓他的腦袋。
劉夏把他的手拍開,沒有說話。
劉建功說,“他老是念叨家里的狗。”
劉夏說:“阿花被劉浩的爺爺踢過”
“你是來城里上學的!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書讀不好,以后只能跟我們一樣!”劉建功打斷他。
他這是人前教子,傳統(tǒng)觀念上,這么做可以讓孩子產(chǎn)生羞恥從而記住教訓。
但孟時覺得這種方式,更多是家長把話說給旁人聽。
就像現(xiàn)在,劉建功用這種方式讓孟時看到,孩子我有在教,我知道怎么教。
孟時沒有說話。
劉建功看了看時間說:“去等公交車吧,別遲到了。”
劉夏看孟時。
孟時拍了拍他的腦袋,說:“什么時候放學。”
劉夏說:“最后一節(jié)課大掃除,四點就好了。”
面對他期待的眼神,孟時說:“去上課吧。”
劉夏一步三回頭的走遠。
孟時給劉建功遞了根煙。
兩人把煙點上,劉建功問:“這次來是?”
孟時說:“上次一起看的片子,要拿龍標了。”
劉建功說:“龍標是什么東西?”
孟時吸了一口煙,說:“那片子大概率會變成電影。”
七月初孟時把素材傳到陸成康那邊,于是有了。
他之前沒有細想,以為負責給素材拉線編劇的陸端存懂青水方言。
直到不久前才知道字幕是河州老鄉(xiāng),青華人文學院的楊衣幫忙弄的。
而前幾天孟時和楊衣見面,吃了頓飯。
她說自己準備幫運作影片公映許可證。
公映許可證就是龍標,有這個標志意味著搖身一變成為院線電影。
總局有規(guī)定,院線電影拍攝前需要向省電影局提供劇本用來報備公示,取得。
有了拍攝許可證之后,電影才能正式開拍,如果沒有經(jīng)過這項程序,未經(jīng)備案公布或立項批準的電影劇本不得拍攝,拍攝完成的影片不予受理審查。
從這項規(guī)定來看,都已經(jīng)拍完,自然不符合龍標的獲取原則。
但孟時上傳的嗶站的并不是陸成康剪輯的那個版本。
陸成康的版本,畫面的整體色彩濃烈,除了主要事件,他刻意淡化人物個體的存在,用了大量孟時認為無意義的空鏡頭,樹、鳥,田野、遠山、鄉(xiāng)村全景穿插其中。
他這么做直接導致敘事節(jié)奏緩慢、散亂,但也讓觀看的人有更多的思考和想象空間。
而孟時的版本正好相反,他聚焦的是人,主線就是圍繞劉夏的成長展開,里面穿插最多的是孩子之間的玩鬧,剪輯風格凌厲快速,節(jié)奏明快。
兩人的風格差異,從配樂就可以清晰的感受到。
陸成康用的是樓三的。
風蝕,即風的侵蝕作用,指在風力作用下地表物質被侵蝕、磨蝕并被帶走的過程。
與之對應的是“鄉(xiāng)村的荒蕪無法阻擋”,兒童和老人在這種環(huán)境下,如遭風蝕。
而孟時用的是,也就是久石讓的“suer”。
,講述的是小男孩和隔壁的叔叔去東京找母親的途中,發(fā)生的一系列故事。
歸類是公路片。
如果讓孟時把自己剪輯歸類,他會將它也歸于公路片。
不僅是劉夏的成長之旅,也是孟時的心靈之旅。
就像里,男孩和叔叔分別,問,你叫什么名字呀。
大叔說,叫菊次郎啊,混蛋,快走吧。
,原來大叔才是菊次郎。
孟時和陸成康兩人用相同的素材,不同的剪輯,講了兩個完全不同的故事。
所以,楊衣打算把陸端存根據(jù)視頻素材寫的文本,送去電影局申報立項,先拿到,再把陸成康剪輯的版本拿去送審,最終拿下公映許可證。
這么操作無疑是可行的,問題是為什么要這么做。
楊衣說自己這么做的目的很簡單,她是人文學院的副教授,主攻漢語言文學,目前正在參與“語保工程”。
語保工程的全稱是“忠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
它由財政部立項、教育部和國家語委領導,自2015年起實施,屬于語言文化類國家工程。
項目致力于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以語言資源調查、保存、展示和開發(fā)利用為核心的各民族語言文字保護工作。
青水鎮(zhèn)及其周邊隸屬河州市,青水方言雜糅了河州話和閩南語系,從方言追溯就可以清晰的展現(xiàn)這一片區(qū)域,近代人文歷史足跡。
全片所有人基本都是用青水話交流,其中父母在外做生意,只有寒暑假才送回老家的孟取余,因為語言習慣和其他小伙伴產(chǎn)生的沖突
中文系教授的學識磅礴斑斕,從方言保護到人文歷史,從文學理論再到電影賞析,哲學、農(nóng)村社會學,旁征博引、舌綻蓮花。
只是孟時始終一言不發(fā),埋頭猛吃。
其實楊衣在見孟時之前,和已經(jīng)在法國的陸端存交流過,陸端存讓她直接和孟時溝通。
楊衣廢了一番口舌,說了一大堆的話之后,面對油鹽不進的孟時,才相信了陸端存的話,和那小子說話直來直去最省心,刮來拐去,容易被當傻子看。
于是關于楊衣為什么運作龍標,孟時最終得到的答案是
拿到龍標后,她需要署名制片人。
片子不上院線,直接走電影頻道的購銷部。
這件事成了之后,對楊衣在“語保工程”的話語權,以及學院里職稱由副到正,都有很積極的作用。
孟時看發(fā)愣的劉建功,說:“大概就下個月,劉夏會有一筆不少于一萬塊的片酬,到時候有一份合同需要你作為監(jiān)護人簽一下。”
院線電影向電影局申請立項報備,審核周期為7個工作日。
楊衣走的是“語保工程”項目,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只需要等國慶過后,十月上旬,總局網(wǎng)站公布全國電影劇本的備案結果,拍攝許可證就算到手。
然后制片人和劇組、演員簽訂合同,就可以“開拍”了。
“拍完”之后送審,過審后把龍標剪進片頭,準備相關文件拿去電影頻道購銷部,這事就成了。
一開始孟時赴楊衣的約,是因為欠她翻譯人情。
一頓飯吃完,楊衣不光無償幫運作龍標,對接電影頻道,還欠了孟時和陸家兩兄弟一個大人情,以及一眾“演員”的片酬。
雖然荒誕,但對于楊衣來說,她得到的和付出的完全成正比。
劉建功聽孟時說什么合同,有點慌。
孟時對他沒有什么可隱瞞的,說,“現(xiàn)在那片子有了個制片人,是青華的教授,她是我們河州人,國慶該是會回來一趟,我把你的號碼和這邊的地址給她了,她會想辦法證明自己的。”
劉建功徹底懵了。
孟時說,“劉夏放學,跟我一起回夭山待幾天吧,他奶奶該是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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