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端存剛開始改的第五稿,拍攝地就定在了安陽。
陸成康開春時親自去了一趟,找房子,移植了一片薔薇。
然后才是劇本定稿,搭劇組,找演員。
本來一切都依照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但陸成康找演員的時候,通過陸佳看到了孟時。
然后……
然后事情就亂套了。
因為孟時一段為什么是“春”,應該整個“冬”的逼逼賴賴,陸端存把劇本修到了第六稿,時間從諾基亞提到了智能機,取景地也由安陽改到金山。
金山區幾乎是上都唯一能同時看到山、海、島、城的地方。
但上都的遠郊開發戰略中,金山被留到最后。
“嘉青松”大開發使得嘉定、青浦、松江飛速發展,洋山深水港、臨港新城正帶著老南匯打翻身仗,連一直墊底的崇明也受惠于宏偉的長江隧橋工程,悄悄崛起。
這中間,幾乎沒有金山什么事情,連已經提上日程的地鐵工程,都隨著金山從新區降到核心鎮,停擺了。
這是個被上都遺忘的角落,如同在遺忘自己心的吳青。
沈浦涇路6弄二三號,一個舒適的庭院,被初秋的草木掩蓋著,很安靜。
院門朝西,圍墻是帶著花紋的金屬鐵藝圍欄。
庭院外,一顆銀杏已經開始落葉,金色的樹葉撒了一地,而別墅外墻面依舊爬滿綻放的薔薇。
薔薇的花期很長,從農歷四月開到九月,即便到了末期,依舊明艷。
秋風透過二樓敞開的窗戶到室內,窗戶下面,林靜和顧惜念背靠墻壁,坐在地上。
林靜跟做賊一樣,壓低聲音對身邊的顧惜念說,“就抬頭往這邊看的鏡頭,拍了二十遍了吧?”
顧惜念說,“二十七了。”
林靜,顧惜念,上都戲劇學院表演系大三在讀。
這棟別墅是林靜家的。
得知自己在金山的老房子,被陸成康選中作為取景地后,她就一直就幻想著,“偶遇”劇組,被看中,擠掉女主角,參加拍攝,演技爆表,出征電影節,最終和中戲的于楚如一樣,摘取影后桂冠……
男孩遇到面容姣好的女生,幻想著兩人產生交集,結婚生子,女孩更夸張。
上次家里通知劇組來了,她正好有事錯過,沒想到今天竟又來了。
林靜那個高興啊。
上戲有四個校區,表演系是重點專業,設在華山路本部。
收到消息的林靜,拉上關系最好的顧惜念,倆人一大早就從那邊出發,滿懷期待的等到了太陽爬到頭頂上,日頭過午,然后看到的是不斷“咔咔咔”……
除了隔幾遍過去一個工作人員,給那個男演員擦汗,就聽到導演的聲音。
演員轉頭就咔,重來。
轉頭。
咔,重來。
……
太嚇人了。
林靜想,如果是自己站在那個位置,應該已經崩潰了。
兩人靜靜靠墻坐著,一開始偷偷窺視的激動心情,和被導演意外看中的幻想,被一聲聲“重來”敲的支離破碎。
“三十…三十五…三十九…四…四…”
顧惜念輕聲的數,到三十九,熟悉的‘重來’停了。
“誒,過了嗎?!”
兩人對視,同時在對方眼里看到了輕松和歡喜。
一遍遍的重來,太折磨人了,哪怕她們連旁觀都算不上,依舊覺的焦心。
林靜慢慢探頭,看到大監視器后面站起來一個人,她急忙伸手胡亂扒拉顧惜念,興奮的低吼,“有帥哥!有帥哥!”
顧惜念氣惱的拍開她的手,爬起來,透過窗戶望出去。
庭院鐵藝圍欄外,孟時正站在銀杏金黃的落葉中。
……
“休息一下吧。”
隨著孟時起身叫停,整個劇組都松了口氣。
陳與沒有往孟時這邊來,原地站著,點了根煙。
孟時知道這時候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自己過去。
他坐下,對陸成康說,“花店和這場之間,加一段吧。”
上午的戲和下午的戲是連貫的,吳青在花店尋了份工作,再去找前女友,中途看到院里的薔薇,摘了一朵回家送給媽媽。
陸成康的導演風格,透著極簡和飄忽。
上午那場戲,陳與演的“吳青”過花店,停頓,花店里的姑娘推門出來喊住他,他目光從康乃馨移到招聘啟事,再移到姑娘手指上。
“得到一份工作”這場戲就結束。
而且從這往后,花店和花店姑娘,再沒有出現。
吳青的工作是騎車幫店里送花,有花,有車就夠了。
下午這場戲更簡單,吳青路過別墅前,抬眼看薔薇,翻墻進去采花,手被刺了一下,吸一口,翻墻出來。
但就是這種“簡單”的戲,最磨人。
這棟和四周格格不入的別墅,金秋九月最后一個花季的薔薇,午后和熙的陽光中,吳青翻過“墻”去采花,對照的是他最后在春日第一縷陽光中跳樓的結局。
大銀幕上面所有的細節都會被放大,打的人原形畢露,哪怕一個眼神不到位,整場戲就站不住。
一張空白的紙,陸成康想要的是潑墨山水,留白重于墨色,陳與的表演如果意境不對,就刺眼。
孟時說往里面加一段,陸成康搖頭。
對于他來說,這是整部電影的核心點,他不會更改,演員的悟性在他這里從來不是問題,慢慢來總能解決。
孟時遞了根煙過去。
陸成康點燃,說,“你懂我嗎。”
“有必要懂嗎?”
孟時擦著酒店拿的火柴,叼煙歪頭吸一口,甩一甩火柴把火滅了,煙抽一口,火柴和煙都拿在手里,一左一右,
“電影就像是一面鏡子,重要的不是鏡子本身的形態和光澤,重要的是可以通過它審視自己,
吳青單親家庭長大,童年父愛缺失,母親忙于生計無暇顧及他,他開始瞎混,在戒毒所三進三出,他心里想要新的生活,渴望被愛,也希望去愛別人,所以他要給母親送花,去找前女友孫麗…嗯……”
“姚琳。”陸成康說。
演員叫孫麗,女主的名字便改成了姚琳。
孟時拇指和食指搓動火柴桿,“但他從戒毒所出來后,母親對他是愧疚式的補償,孫,姚琳和他復合則是因為孤獨,
她們的“愛”如同那個上鎖,里面裝著金首飾的抽屜,
空虛無法用施舍的情感來填滿,他的愛與被愛,只是自己編織的期盼了許久的夢,
當這個夢破碎的瞬間,也帶走了他心底唯一的光明,最終他拖拽著身邊的人,再次步入深淵,直到在春日縱身一躍。”
孟時直到現在,依舊感覺這個結局很操蛋,哪怕陸端存在第六稿又整了些東西進去,也沒有多大的改觀。
陸成康長長的吐出一口煙氣。
“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孟時盯著他,認真嚴肅的說,“你小時候是不是被陸老頭虐……”
“滾你丫的!”
陸成康想起這貨告他刁狀,自己年過半百在妮子面前,被老爺子拿個大勺揍,一腳踢翻孟時屁股下的小馬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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