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剛過零點。
李志節本該營業到凌晨兩點的酒吧,卷簾門半個小時前就拉了下來。
顧小汐用水彩筆畫的的小牌牌,掛在外面被風吹的左右搖擺。
隨風搖頭晃腦的樣子,看起來很嗨。
店里坐著李志節和“馬路牙子”樂隊的三個成員。
確切的說是,李志節站著,孟時和謝向杰坐著,在上都拍戲只能視頻出席的陳與,被擺在吧臺上。
孟時怕他一個人在那邊寂寞,特意把煙灰缸放在手機前面,點了根煙放上去。
除了陳與本人感覺很淦,其他人都覺著挺好。
煙氣縹緲,氛圍很足。
幾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已經喝了有一會了。
孟時見煙灰缸里第一根燒的差不多了,又給陳與續上一根,開始說今天下午老秦辦公室里見的那個人,跟他說的一些事。
這事也是他今晚把“馬路牙子”三人,重新湊一起的原因。
“98年,三月,一個二十來歲的甘州金城愛樂人士,寫了一張包含十三個大城市的旅行目錄,
他想去這些大城市,和那一隊隊地下人士聚聚。
寫下這份名單的第三天,他決定吃一碗家鄉的牛肉面就動身,
那天他遇到了一個自來熟的南方吉他手,
兩人一番攀談后,決定先在本地組建一支樂隊。
直到四月,他們的樂隊才又加入一個來自沈陽的鼓手。
六月在本地已經有一定名氣,又累積了些作品的三人,開著一輛破吉普,沿著那份旅行目錄,開始一路南下”
李哥擦酒杯的手停了下來,眼里帶著幾分不可思議看著他,“破土革命?”
被陳果看著,即將步入婚姻,難得出來一趟的謝向杰人傻了,訥訥的說,“你說的這個二十來歲的金城人不會是王鑄幾吧?”
“什么巴”
習慣性問出這三個字的孟時,迫于幾人的目光,老實的點頭,說,“嗯,下午找我的人是破土的主唱王鑄幾。”
“他們有十幾年沒出來活動了”才喝一瓶酒的李哥,眼神有些飄了。
破土革命本來叫“破爛的土地”,他們管自己叫“破爛地”。
20年前那場“旅行”走到一半,開始有人管他們叫“破土”破土而出。
等他們從起點金城到終點羊城,一部分人把革命兩個字加了上去,認為這是一場“破土而出的革命”,“草民的狂歡”。
那個癲狂的、沒有影像流傳的年代,地下音樂的分量,竟然隨著三個人的南行,在愛樂者頭腦中升值到了革命,關系到生命的價值和社會的未來,這是他們未曾想到的,也是現在無法想象的。
如果說崔建國是那個說著“搖滾沒有教父,沒有神,也不該有教父,有神”,被送上神壇的人。
那破土則扮演了“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里面的救世主那些充滿批判性,直面社會問題的歌詞,現在網上已經找不到了。
那場席卷十三個城市的“草民狂歡”過后,破土選擇重回他們心里那塊“破爛地”,埋頭實驗性音樂、追尋他們想要的藝術。
樓三答應辦演唱會前,正帶著“秦川”走向實驗音樂,張仁沛認為是受了外國樂隊“甲蟲”的影響,他希望樓三至少在商業上和甲蟲一樣成功,再去追隨。
其實這種影響來自“破土”。
手機視頻里,陳與狠狠搓了下頭,說,“那個南方的吉他手老妖?”
“我爹,孟愈遠。”孟時點了根煙,“說開始叫是孟老幺,后來別人管他叫老妖,姓被傳沒了。”
李志節、陳與、謝向杰三人雖然早有預料,但聽到孟時親口說出來,還是楞了。
孟時提起家里的事,都是說自己的爹在他讀小學的時候就死了。
現在三人都明白過來,他說的死,并不是生理意義上的。
李志節為了緩解氣氛,把他剛剛尋摸來的陳年精釀請了出來,開玩笑的說,
“聽說,當年在羊城,有個搞樂器收藏的送了你送了老妖一把二戰前的馬丁吉他,據說保養的極其好,音色優美,價值昂貴,加上有破土革命名望的加持,現在那把吉他應該不得了了。”
“我上小學那會,他終于回來和我媽辦離婚手續,走的時候,把吉他留下了。”孟時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有些魂不守舍的謝向杰,說,“我高中畢業背著來找你的那把老家伙就是了。”
“我說那把吉他怎么看起來那么滄桑,聲音卻那么好”謝向杰說著腦海里蹦出來,孟時將那把吉他掄圓了砸在臺上的畫面,忍不住說了聲,“艸”
接近百年的歷史破土的老幺短暫融合的“馬路牙子”“八百里秦川”雙樂隊主唱孟時因為送別樓三玉碎,這把吉他的經歷,在李志節這個老搖滾樂迷眼里,已經能算傳奇了。
“吉他呢?”李志節瞄了瞄自個的小酒吧,如果房東愿意,不是,如果他自個是房主就換了,馬上換!
孟時看了眼手背上被琴弦崩斷,抽破留下的淡淡疤痕,說,“我砸完頭都沒回就下臺了,一把破吉他,你管它在哪。”
李志節感覺自己的心臟停了幾秒,一個艸,憋在里面。
陳與經過開始的震驚之后,問,“老妖是你爸,你一開始就知道?”
“我知道個錘子,老子巴不得他早點”
孟時深深的吸了口煙,最后那個字,彌散在吐出的煙氣里。
“那個癲狂的時代,一部分人渴望不同的生活方式和說話的可能,他們是被生活毀了的天才,被理想殘殺的不歸人。”
李志節伸手拍拍孟時的肩膀,給他倒了杯酒,說,“你帶進四九城的老吉他,沒有被扔掉,十幾年后音色依舊保持優美,鳥巢那天你媽媽站到椅子上為你呼喊,她”
孟時說,“李哥。”
李志節知道他懂,但不想聽,停下,仰頭把瓶里剩下的干了,說,“抬頭,伙計。”
謝向杰拿起一根煙,說,“老妖他們是舊時代的殘黨”
“老謝老二次元了。”孟時伸手給他按住,笑道,“雖然這句話還挺合適,但別給我趁機抽煙,出來的時候,嫂子交代過,讓我看著你,不能抽煙,不能喝酒。”
孟時皺眉,“我說,你們小夫妻二十來歲,連證都沒領,不至于這么早開始備孕吧?嫂子讓你戒煙酒,是不是覺的你那方面”
“艸!我特么猛的很!”謝向杰咚咚咚灌下去一杯可樂。
在座的幾人算是明白了,試圖開解這貨就是個錯誤。
陳與問,“只有王鑄幾一個人來四九城嗎?”
孟時說,“一個人。”
謝向杰問,“什么事啊?他和老秦之間不是”
要是孟時的老爹自己來,可能是想父子和解。
只有王鑄幾一個人來,還是先到輕雪傳媒,就讓人猜不出來了。
從以前的言行看,王鑄幾他們多少有些看不上京圈。
具體因為什么事,不得而知。
不過他們的態度,長久的影響了西北那邊樂隊的立場。
當初孟時想上鳥巢,用的策劃案說動秦輕雪,請了崔建軍做中間人,來自西北的“秦川”只有主弦手老五一個人來,其他人都沒動。
如果不是樓三生前說過,想和孟時見一面,這事沒那么好成。
更不要說后來整個“八百里秦川”站在他身后,跟他同臺。
而且那天談好以后,崔建軍就沒有再露過面,這里頭也是一番滋味。
這些東西孟時看出來,但他嚴重缺乏好奇心,壓根沒興趣去了解。
面對謝向杰燃著八卦火的眼神,孟時直接說,“王鑄幾和老秦一樣,希望我和老五他們再合作。”
李志節好奇的問,“老秦怎么知道老妖是你爹?”
“他不知道。”孟時說,“這事起因是老五他們送三哥的骨灰回去,老秦主動聯系同在西北的王鑄幾,希望他能出面問一下,我和老五他們有多少合作的可能性。
他拉下老臉找王鑄幾,是因為王鑄幾能在老五他們那里說上話,并不是知道我和孟愈遠之間的關系,
王鑄幾突然到四九城說要見我一面,他還被嚇了一跳。”
孟時想到老秦因為被自己拉黑,秦輕雪又不答應幫忙聯系,只能把王鑄幾放在辦公室喝茶,自己在公司門口氣急敗壞的樣子,笑了笑,說,
“他到現在都以為十幾年沒出甘州的王鑄幾,是親自來稱我有多少斤兩,配不配的上秦川。”
老秦太難,忙了一身汗,卻不知道是幫別人兒子奔走謝向杰在心里給自個偶像默哀了三秒。
李志節說,“結果呢?”
陳與說,“他的性格我了解,既然決定不搞了,那誰來都沒戲。”
謝向杰點頭贊同。
孟時沒說話,把手里的煙頭,放到手機視頻前的煙灰缸里,正好湊了三根。
左邊最早點的現在只剩個煙頭,中間剛才點的燒了一半,右邊現在放進去和左邊一樣長。
陳與在框框里,瞄著這三根煙,表示很淦。
他把嘴里的煙吸的滋滋響,說,“別上香了,是不是沒答應。”
李志節一只手摸著沒有胡子的下巴,一只手點了點,中間長,兩頭短平的三根煙,說,“這不是說了嘛,香火急焚,神仙臨壇。”
孟時有些驚訝,“李哥還懂這個?”
李志節說,“老港片學的,是不是這么回事?”
孟時點頭。
謝向杰不解得問,“什么意思?”
李志節似乎對自個的狀態很滿意,半瞇著眼說,“神仙臨壇,怎么躲的過,自然是答應了。”
“不可能。”陳與不信孟時會給他爹面子,不對,他爹在他那根本沒面子。
既然連他爹都沒面子,更不要說老秦和王鑄幾了。
孟時說,“我找你們兩個,是因為我要食言了。”
謝向杰和陳與對視一眼,笑了起來,異口同聲說,“老子巴不得你去!”
孟時笑,伸手把中間那根還剩一小半的煙拿起來,說,“這一卦不是臨壇,是托夢,我怕晦氣,成全他了。”
“對了。”李志節見孟時又說這種話,轉移了話題,“國慶的時候,小汐拉著我去夭山找你去玩,我們在車站被她媽逮住了,這事,你知道嗎?”
孟時說,“知道,我舉報的。”
李志節、陳與、謝向杰:“”
“你們被逮回去以后,我還把顧小汐的手機號、信、、嗶站都拉黑了。”
李志節、陳與、謝向杰:“”
面對李志節的死亡凝視,孟時解釋到,“放心,拉黑前,我都和她說好了。”
李志節急忙問,“怎么說?”
孟時撓撓頭,“我說,你舅舅說啦,你沒考上青華、京大之前,咱們就不要再聯系了,我尊重他,希望你也尊重你舅舅。
當時,她一聽很高興,發語音說,李志節大傻逼。
你知道的,我有心理陰影,聽不得外甥女對舅舅說這種話,就把她拉黑了。”
“你!我!”
李志節這黑鍋背的說話都語無倫次了。
雖然顧小汐很皮,但黑心小棉襖也是棉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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