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了少年人臉上的冷汗，知道自己的話語起了效果，晉懷心中暗笑一聲。
郭媽媽帶著侍者們進來，為他們上菜。
趁這段空隙，晉凌重新調整了一下思緒。
侍者們離去后，晉懷沒有再提起晉氏遺族對于他晉凌的怨念，只是給他不停地斟酒，勸酒。
滿懷心事的少年人，這么多年來頭一次遇上一個與自己有些血緣關系的親人。以前是礙于種種情由不得相認，現(xiàn)在公開身份后再無顧忌，幾杯酒下肚，便暢所欲言。
除了與仙語鐲相關的事情沒有透露外，其它事情基本上是言無不盡，包括自己幼時模糊的記憶，包括被李九斤帶到草原村后的情況，那個夢中世界的情況，開仙之后的種種經(jīng)歷等。
晉懷也講了很多晉氏遺族的事情。包括現(xiàn)在的主事者，常駐之地，人員構成，經(jīng)費來源等。
二人一碗又一碗，很快都喝得面紅耳赤，酣暢淋漓。
“表弟，現(xiàn)在外界傳說我的王叔、王嬸，就是你的父母十年來毫無音訊，只怕早已身死。但是，從來沒有人能夠證實這一點，也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們的尸體，說出他們的死因。”晉懷按著晉凌的肩膀說道，“所以，他們仍然有可能活著，你不要太難過了。”
“真的？”聽了這話，晉凌精神為之一振。
“上次我與你會面時，大概就說過這事。”晉懷說道，“我們晉氏遺族把尋找晉王夫婦下落，視為最重要的事情，多年來一直不遺余力地派出大量人手四處打探。既然無法證實他們已死，那我們就應該往著好的方面去想，想他們必定還活著。”
“十年前為何為讓李九斤帶著你去繼承了爵位然后隱于草原村，想必那個時候，他們察覺到自己遇上了巨大的兇險，為求保險，給自己留一條后路而已。如果都能夠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危險了，以王叔王嬸的實力和精明，難道會躲避不開？”
晉懷這番話給了晉凌巨大的寬慰。他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想像著父母現(xiàn)在的模樣，想像著他們是死是活現(xiàn)在過得什么樣，想像著他們未來會以什么樣的方式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想像著他們怎樣帶著從小孤苦的自己去過上天倫之樂的生活......
他一度又一度心冷心死，卻又一次又一次地被自己激發(fā)出希望。
“可是，表弟，如果他們還活著，或者他們之中的某一人還活著，聽到你已降了商氏的消息，他們，或是他、她，會如何想？會如何看你？”晉懷話鋒一轉，再度潑來了一盆冷水。
這盆冷水潑得晉凌更是渾身冰涼。他幾乎是整個人頓時傻了一般。
晉懷再度遞來了一碗酒，他也像木頭人一般渾渾噩噩地倒進喉嚨里，酒水再度灑濕了半身衣服。
......
晉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眠月閣、離開遠花樓的。
他像塊僵硬的木頭一般，搖晃著身體，僵直地邁動著雙腿，慢慢地在街市上挪動著。此時夜深，仙鄉(xiāng)的街市上仍然繁華熱鬧，兩旁的一間間店鋪燈火通明，看在他的眼里，那些燈火，都是模糊朦朧的。
他隱隱地覺得自己身體里仿佛有些不對勁，可是偏偏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對勁。酒還未醒，他只當是酒勁的作用，也沒放在心上。
又向前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
“哇！”一股劇烈的酒意從肚腹中涌上，他不由得伏下身來，往陰溝里嘔吐起來。旁側的路人們紛紛掩鼻遠離，側目相視。
吐了一會兒，思緒才清醒了些，眼前看事情也清晰了些。
“又特么的喝多了。”他自嘲地搖搖腦袋，選了個干凈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來。然后腦海里漸漸地又回憶起晉懷此前說過的那番話來。
晉懷說過的話，其實早就在自己的預料之中。
不過，被人當著面毫不留情地說出來，心理上還是接受不了。
唉，自己現(xiàn)在，就是毫無疑問的晉姓遺族眼中的叛徒。
嘿嘿，叛徒，叛徒。
他苦笑不已。
突然，一陣煩惡的感覺再度從胃里涌了上來。他低頭，哇的一聲，吐出來的不是食物，卻是一灘清水一般的黏稠液體，腥臭難聞。
“本來就沒吃什么東西，光喝酒了。這一下子胃全空了。”少年人自嘲地說道。站了起來，又覺得一陣炫暈，差點摔倒在地。
“怪了，晉懷表兄那里的酒，后勁這么大，還沒緩過去哪。也罷，再坐一會兒。”他自言自語著，再度找了個地方坐下。
事情不想真是不行，剛坐下沒多一會，又想起那些話來。
“真是頭痛啊，從來沒這么頭痛過，沒這么煩悶過。”他嘆了口氣，下意識地想從褲兜里掏出煙和火來，卻掏了個空。
頓時愣住了。
說不出，這是多少年來第幾次這樣下意識的動作了。在夢中那個世界里，他是抽煙的。在鷹魂小隊里就抽，后來加入那雇傭兵隊伍里抽得更多，越遇上心煩的事抽得越兇，越喝酒的時候抽得越兇。
做出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只能說明，今晚與晉懷的會面，給他帶來的巨大的煩惱，解不開的煩惱。
“煩躁啊。要是有枝煙抽抽就好了。”少年人嘆了口氣。
可惜的是，這個世界是沒有煙草的，至少自己還從未聽過有這樣的東西。這么些年來，從來就沒有。
“算了，隨便弄點什么能提神的東西，哪怕是燒著了聞聞煙也好。再這樣下去，我要憋死了。”如是想著，晉凌邁步走入了前方晉園的藥堂里。
夜間，藥堂還是開著門的，以備有人深夜看病。值夜的醫(yī)者是卜欣先生的一個弟子。
“少主，你來了？”那弟子見是他，連忙放下手中的藥秤，向他施禮。
“不、不必多禮......”晉凌擺著手，“店里有沒有什么燒著之后聞著煙就能夠提神的東西？”
“燒了之后聞著煙就能夠提神？”那弟子想了一想，說道，“一般普通的艾葉即可。不過，對于仙士來說，一般的艾葉可沒什么功效。”
“那什么東西才有這類的功效？”晉凌急急地問。
“七心艾。這是最常見的仙藥鋪里的東西，供仙士們放在香爐里點了提神驅蚊蟲的，氣息很有些嗆人。”那弟子說道。
“拿來我看。”斷煙多年的晉凌早已是八爪撓心，急不可耐。
那弟子便端來了一大筐干草一般的七心艾過來。晉凌捏起一株，放在手里一搓，搓得粉碎，又要了一張藥方用紙，裁成適當大小，將適量碎末倒在紙上，卷了起來，掐頭去尾，乍一看，跟一枝沒有過濾嘴的香煙幾乎沒什么兩樣。
指尖一捏，冒出火光，點燃一頭，將另一頭送入嘴里，然后長長地、美美地吸了一口。
“咳！咳！”
馬上，少年人就被濃烈的七心艾煙氣嗆得咳嗽起來。
好半天，他才緩過神來，長長地吐出一口白煙。
“好家伙，夠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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