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總是很奇妙，很多解不開的難事，只要鬧一鬧，折騰折騰，一定有解決的辦法——鬧到最后，要么以雙方退讓收場，繼續虛偽的相處或是心存芥蒂的來往，要么其中一方安靜如啞者，不見往日囂張。

    已經連續多日，又青沒有看到姑母顏如慧出入大堂了，吃飯的時候也不上桌，總是悄悄到廚房去拿飯，那一家三口跟憑空消失了般。

    又青想，鬧事的人不蹦跶了，是最好的事。

    便趁著難得的清閑時光，慢慢揣摩那晚劉夔說的話。

    在她看來，劉夔說的話都是非常有道理，一點也不輸于圣人的話，甚至比圣人還厲害，圣人可沒說過這么淺顯易懂的明白話，她總是搞不懂之乎者也的。

    還是劉夔的話更加通俗易懂，劉夔演的戲令人過目不忘。

    又青每次在酒樓里忙完，總要擠到戲班子的周圍，看他們排戲演戲，在心中默默跟唱，記下其中一些比較喜歡的詞——劉夔說，可以從中找到些靈感，她確實找到了靈感，說的話時候也能比平日利索些，通順些，關鍵是會立馬思考遣詞造句了，她以前每逢人多的場合，總是臉紅脖子粗，說不出順溜利索的話，干巴巴的，很容易尷尬冷場，現在真是好多了。

    她更加感激劉夔，前世今生，都是這么一個人陪著自己走了一些難走的路，在開導自己，他簡直是上天派來的神，特意來拯救苦難的她。

    又青發現，小星進步飛快，不幾天就學會了一整本戲，臨危不懼，上臺也不慌亂，和慧媛配合的很多，他們準備多排些母子的戲——慧媛演了太多的武戲，身子很是吃不消，來了小星，正好可以演一下別的戲。

    大山則繼續唱他的老本行——小生和武生，離開有多日子，平日里沒有好好保養嗓子，演小生的時候總是略帶些違和，試了幾次，大山終究沒能像小星那樣挑大梁演全本，只能做個替換，跑跑龍套。

    彤云也沒事就跑到戲臺周圍看戲，在他們排練的時候也不離開，廢寢忘餐，在一次排戲中，她在一旁也跟著做動作，被慧媛看見，讓她唱幾段，彤云也不羞怯了，大大方方的唱了慧媛的拿手好戲，慧媛連連拍手，當即表示愿意收彤云學戲。

    彤云喜出望外，又青也幫忙，給彤云湊了幾百文錢，買了點水果和香，就在破舊的城隍廟里搞了個簡單的拜師儀式。

    這下，又青更有理由賴在戲臺周圍不走了，表面上是在為彤云打氣喝彩，實際上是在偷看劉夔——越看越覺得劉夔臺上扮相俊俏臺下也不遑多讓的漂亮，不像有的人臺上扮相好看，臺下就一般。那一舉手一投足，也和戲中的人物相得益彰，在唱演的時候，仿佛他就是那個人，而不是他在演那個人。

    又青慢慢懂得劉夔所說的戲能給人帶來快樂，讓人走出困境的說法了——她看戲的時候，很快樂，看著劉夔的時候，心中總是抱著一團溫暖的火。燃燒起來，溫暖全身。

    “莫說報謝不報謝啊啊啊，救人的性命是理該應嗯嗯嗯，何況大人是為官清，他除暴鋤暴鋤奸為良民……”

    彤云正在臺上跟著慧媛一點一點的學，又青在臺下認認真真的看。

    “小田榮啊！多少窮人被你害唉唉，多少的女子喪殘生，大人若是要受冤死，百姓的冤枉哪個伸，大人可比縱井救人不惜命，我葉香袖手旁觀不該應，我若救得大人除惡暴，我粉身碎骨也甘心嗯嗯嗯。”

    這正是慧媛的拿手好戲《葉香盜印》，也由此可以看得出來慧媛對這個小徒弟很是喜愛，教的第一出戲就是她最擅長，也是在當地演出最多，反響最好的戲之一。

    平時慧媛演的時候，都是劉夔給配戲，現在輪到彤云，也換成了小星，兩人稚氣未脫的臉龐給這出戲增添了不同于劉夔慧媛的可愛活潑，兩人未能完全參透人物，按照自己的性格來演，倒是別有一番可愛。

    又青輕輕拍手，不斷投去微笑的目光。

    劉夔忽然在其身邊坐下，手肘指著桌子，做沉思狀，“他們倆唱的和我教的完全不一樣啊。”

    又青輕聲道：“可是也很好聽啊。”

    “是啊，好聽，人和人不一樣，唱法自然不一樣——總還是那個道理，一昧的模仿有些時候是行不通的，情況不一，生搬硬套一定會水土不服。”

    “我也想要像彤云那樣……唱兩句。”又青大膽向劉夔提議。

    劉夔不敢接受，笑道：“你還是私下里唱唱就行了，上臺的話……店主還有嬸子都會生氣，一定會將我們趕出去。”

    “是我愿意的！我心甘情愿。”又青望著他笑，一雙眼睛水汪汪的，似乎在訴說牽腸掛肚的情感。

    劉夔得表現有些慌亂，心神不寧，眼神跳躍，轉過臉不再望著又青，雙眸里的光彩似乎驟然一緊，恐懼的萎縮回去，眼皮低垂，眼里黯然無光。

    “這肯定不行。”劉夔小聲道。

    彤云排完了，從臺上一躍而下，笑著來到又青身邊，清亮的眸子含笑，整個人由內而外都變得明亮愉悅，她撈起又青的一雙手，笑著追問：“你看我剛才唱的好不好？”

    “好，當然好，你的名字一定會響亮起來。”又青深切真誠的祝福，不含一絲虛假，只是頗有些遺憾。

    “小姐，你也唱兩句吧，你昨晚唱的也很好聽。我拜了師父，你也拜個師父吧，我們一起唱戲。”彤云比較興奮，現在腦子里除了戲，只有戲。

    又青笑道：“我要是唱得好，你可要替我多多美言幾句……只不過，我想要拜的師父是劉大哥。”

    “可是劉大哥不是唱女角的啊。”彤云的幾根手指不斷彈撥著臉龐，發出疑問。

    又青努努嘴，“慧媛姐姐不就是劉大哥教出來的得意門生嗎？”

    慧媛笑了一聲，便拿著空了的茶壺轉進了后院。

    彤云拍拍腦門，醒悟道：“是啊，你要是拜了班主，就跟慧媛姐姐是平輩，拜了慧媛姐姐，她就是你的師父，而我就是你的師姐了……嘿嘿，是不能拜，不能拜，我比小姐小，哪能當大師姐呢？”

    又青笑道：“不是因為這個。而是我想要劉大哥教我，他是個很好的人，教我唱戲，還可以教我些別的——比如擁有勇氣，忘掉以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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