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敏并不太認識去南池的路,只憑著印象隨性而前,心想走到哪里算哪里,不記得回來的路了也無妨,找個宮人帶她回來便是。
她運氣好,竟然找到路了。
其實也不算運氣好,風送荷香,她聞香一路向前,自然而然到了南池邊。
撿了塊青石坐了,她滿腹愁悶,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這委屈并非來自于背井離鄉。
那太子生的清朗,說話時候嘴角總是含著淡淡笑意,一雙深邃溫柔的眼睛坦誠而又直率的看著人,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可是他看著她,倒讓她莫名羞慚。
托腮看了會彎彎的月亮,她想起奶娘小時候哄她入睡時候唱的童謠,“月亮光光,裝滿筐筐。送給阿哥,情意長長……”
那首童謠很長,后面的她卻記不清了,只這兩句在腦海里縈繞,反反復復。
她總算明白了,她是在替他委屈。
她才第一次見到他,怎么就這樣替他委屈替他難過,替他感同身受?
可那來自于內心深處的委屈幽怨是真的。
他的父君怎么可以如此冷落他?他那樣優秀,那樣聰明,那樣睿智。
這晚謝昭容恰也打發了宮人去穿針樓熱鬧,一手提著裙裾一手舉著紈扇,向南池邊翩翩行來。
她有個害夏的病,每至炎天,便形容清減,不思飲食,因著這一兩年病,越發裊弱,極少出門,這晚也是無事,心想宮人都去穿針樓湊熱鬧,南池邊定然無人,這才信步外出。
還未走到,便聽見斷斷續續的哼歌聲,輕柔低緩,說不盡的哀愁幽悶。
拂過花枝,她看見一少女坐在池邊,雙手托腮,嘴里正輕輕哼唱一首歌謠,歌聲里滿滿的悲傷,聽的謝昭容也忍不住心酸。
她聽不懂,可那嗓音將她吸引住了,竟讓她避不開。
聽到身后傳來嘆息聲,元敏驚訝,起身回頭,只見一風致裊娜的美人正立在花樹下,說不盡的蘊藉風流,意致清越,第一眼瞧去,只覺得美的驚心動魄,第二眼卻覺美的令人哀傷。
她是誰?
元敏在心里疑惑的問自己。
衣衫配飾,倒看不出她身份。
這宮中除了娘娘,公主,便是宮女,她長的那樣美,怎么可能是宮女?聽說南朝只有兩個公主,皆已出嫁,那她更不可能是公主。
正踟躕如何見禮,那美若仙子的麗人已裊裊行來,輕啟丹唇問道,“可是太子妃?”
她忍不住反問,“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子妃?”
說完懊惱的捂住嘴,暗怪自己又冒冒失失。
那美人輕笑,“你方才唱歌,用的是北朝話。”
元敏噢了聲,行了個北朝禮,“不知哪宮娘娘,瞧著眼生,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謝昭容聞言用紈扇指了指身后,“咸池宮。”
元敏噢了聲,又驚訝的啊了聲,咸池宮?
她就是懷瑾口里那個公主?
這時她忍不住又打量面前美人,又一次被她的美所驚嘆,連她見了都要忍不住心魂悸動,何況男子?
怪不得那南朝皇帝不愿意放手。
見她盯著自己看,謝昭容失笑,“這么晚,還沒睡?”
元敏垂了眼睫,“睡不著。打擾到娘娘,失禮。”
“你唱歌很好聽。”
元敏聽她夸,忍不住又抬眼看她,心里贊嘆,都說大小許妃是北朝雙璧,哪里及得上這面前美人兒?
怪不得圣上念念不忘。
見她還是盯著自己瞧,謝昭容笑,“我服藥未斷,是不是很憔悴?”
元敏呆呆道,“娘娘風華絕代,即便憔悴也美。”
謝昭容笑,“儀態不佳,見笑。”
說著撿了塊青石坐了,按按手,示意她也坐下。
元敏行了個禮,這才局促坐下。
“太子妃剛才唱的什么歌?很好聽。”
元敏道,“是我北朝民歌。”
說完用不太流利的漢語翻譯,謝昭容思索了片刻道,“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元敏驚奇,“你怎么知道?”
謝昭容露出一個極淡的笑意,換了話題,“太子妃唱歌很好聽,會唱我們南朝的曲子嗎?”
元敏想了想,點點頭,“只會兩首。”
謝昭容道,“洗耳恭聽。”
被這樣的美人兒認可,元敏忍不住歡喜,想了想,她道,“第一首是你們南朝皇帝寫的,在我們國家也很流行。”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最后一句她反反復復唱了幾遍,余音裊裊,緩緩被風吹散。
謝昭容沉默良久,輕嘆了口氣,“另一首呢?”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謝昭容將下巴抵在膝蓋上,“太子妃是不是很想家?”
元敏道,“我很想我母親。”
謝昭容道,“你母親是嘉熙公主。”
元敏點點頭,“她是南朝人。”
好一會兒,謝昭容道,“大周建朝時候,圣明帝曾說,戰爭應該讓女人走開。可是,你看,戰爭非但沒有讓女人走開,反而讓越來越多的女人卷進來。”
元敏一驚,倒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她說的是事實。
母親,自己,懷瑾,不都是被戰爭卷進來的女人嗎?
謝昭容道,“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太平。我真希望能看到這一天啊。”
元敏見她面露悲傷,忍不住認真的點頭,“會有這一天的。”
這句話倒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她了。
謝昭容搖頭笑,“我怕是看不見了。”
元敏知道,這樣哀弱的美人兒,恐怕……真等不到這一天了。
心里涌出一絲難過,元敏道,“娘娘不必難過。只要知道會有這一天,不也是值得開心的事情嗎?”
謝昭容頓了下,輕笑,點點頭,“你說的對。只要能太平統一,我看的見,看不見,又有什么關系呢?”
元敏見她默默不語,想說些開心的話題,可想來想去,也不知道什么能讓她開心。
這樣的美人兒,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忍不住想博她歡喜。
她笑起來應該很美。
“太子殿下寫了一篇故事,我想講給娘娘聽。”
謝昭容聞言微笑,“請講。”
元敏掌握不了漢文語氣的起伏,書面語講出來平鋪直敘,可她講的特別認真,一板一眼。
謝昭容瞧著她稚氣的臉頰,忍不住微笑,連日抑郁的情緒隨著她的故事漸漸消散。
等元敏講完,謝昭容忍不住掩唇而笑,只剎那間,她又收住笑意,微微前傾身子,紈扇遮臉,悄聲提醒,“太子殿下正逢多事之秋,這故事,再不可對別人講了。”
元敏疑惑不解,“為什么?”
謝昭容想了想,不知從何解釋,只得含糊道,“太子殿下對圣上多有沖撞。”
元敏更是疑惑,“這故事和圣上有什么關系?”
謝昭容瞧了她一會兒,搖頭苦笑,“太子殿下這故事說的是上行下效。”
元敏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我大概知道了。其實我在這宮中無人說話,今晚見到娘娘,忍不住想講給你聽。”
謝昭容點頭笑,“多謝你。”
元敏苦惱道,“太子殿下是很好的,圣上不該誤解他。”
謝昭容不知該說什么,半天道,“過剛易折。”
謝昭容問了她些北朝風致景物,元敏見她對大燕感興趣,忍不住歡喜的邀請她,“我帶了些北朝土儀,想邀請娘娘去一觀,不知娘娘方便么?”
謝昭容聞言,似是十分感興趣,“哦?榮幸之至。哪日公主得閑,請打發人到咸池宮。”
元敏笑道,“我天天都閑著,悶的很。擇日不如撞日,娘娘明天方便么?”
謝昭容微笑,“可以。”
又聊了會,不遠處傳來嬉笑聲,謝昭容起身,“那邊散了。今晚和太子妃閑談甚歡,若太子妃悶的慌,可來咸池宮,我們說說話。”
元敏驚喜,“只怕打擾娘娘。”
謝昭容道,“談不上打擾,太子妃能來,我很歡喜。”
元敏道,“明日我送書到咸池宮。”
正說著,綠珠匆匆忙忙趕來,見到元敏,愣了下,見過禮,她扶住謝昭容,“圣上正從穿針樓往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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