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蘭臺悄聲道,“太后親來棠州施壓,陛下今年怕是含糊不過去了。”
謝宥一道,“這個金人立后,妃子當真能親手鑄出來?”
達蘭臺點頭,“你知道的,歷來王后,皆是出身顯赫貴族世家。對于別國來說,皇帝提出立后的意見和人選,只要朝臣不反對,基本上王后便定了。我們大燕卻不同,能不能當上皇后,還要靠天意。”
北燕建國至今,三十余位王后皆是金人立后選出,又有三十余位王后妃子死于子貴母死這條鐵血的規定。
“到占卜日,嬪妃需在眾人注視下手鑄金人,只有鑄金人成功,才能當上王后。不成功,即便寵冠六宮、身世顯赫,那也不行。”
“鑄金人也是為了占卜天意,是祭祀的一種。”
謝宥一沉吟道,“那金子質地柔軟,如何成像?”
北朝鑄造技術并不發達,何況深宮女子第一次造像。
達蘭臺道,“這金人,準確說應該是鎏金佛像。候選人在鑄造工匠的幫助下,將融化的銅液灌注到模具中。即便有銅匠幫助,鑄人成功率也不高。所以說能不能當得上王后,看天意。”
謝宥一心不在焉道,“大祭司能占卜能預測,你說,倘若立后,會是誰呢。”
達蘭臺摸了摸沒有胡須的下巴,嘖嘖道,“還用預測嗎?陛下正兒八經的妃子只有三位,大許妃小許妃,和柔公主,也只有這三位有參賽資格,王后左不過從這三位中產生。”頓了頓,又道,“據我所知,和柔公主自來北朝,圣上只見過她一面。屆時……和柔公主萬一有個頭疼腦熱,許家穩拿王后位。”
不等謝宥一開口,達蘭臺神秘莫測的笑了下,“你知道陛下為什么要讓四月份之前趕回棠州嗎?”
達蘭臺八卦的小眼神閃啊閃,按捺不住想說,謝宥一便從善如流的問,“為何?”
達蘭臺捂了嘴悄悄道,“我估摸著,陛下想立你蕭貴人為后。”
謝宥一吃驚,“她又不是妃子!”
達蘭臺道,“她馬上就是了。”又神神秘秘道,“等她產下孩子,陛下便會將她納入后宮。”
謝宥一道,“北邊不是子貴母死?”
達蘭臺道,“她不會產下未來太子的。陛下怎么舍得賜死她?她若產下太子,既無母家支持,又有南朝血統,怕是活不到成年便被人生吞活剝。陛下不會讓她產下太子的。”
兩人說著便到了元恪宿處,便默契的緘口不言。
元恪因許太后到棠州糟心不已,看見謝宥一,他心底莫名的有些幸災樂禍,可面上仍一派云淡風輕,沉穩開口道,“此去棠州,太后定要見你。九公主既然鐵了心要跟你,朕也不想做惡人。你既做了選擇,免不了也要同從前做個了斷。太后若問你,想必你也知道如何應答。”
達蘭臺看了下謝宥一為難的神色,不等謝宥一回答,他立刻開口,“陛下,謝將軍聰慧,當然明白。”
內侍報車馬已備好,元恪道,“備馬,車就不必了,速去速回。”
尚未走出城門,云嶺關來了快報,南朝二世子蕭釗之已和衛寧陳南行等匯合,直殺帝京,南朝吏部部長謝陵疾終。
謝宥一身子一個不穩,差點從馬上跌下來,幸好元恪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
父親去世了!
這個噩耗讓他半天反應不過來,等反應過來,霎時間如五雷轟頂,肝膽俱碎。
父親身體素來康健,怎么疾終?都怪他這不忠不孝之人!
父親去世,長顯長曄還小,謝氏還能靠誰?
他含淚策馬狂奔,想要將這噩耗甩在身后,想要將胸中一口悶氣狂喊出來,曠野星垂,耳邊風聲獵獵,馬蹄得得,冷的他渾身刺痛。
今日才知飲泣吞聲為何意。
如果三弟的成長是肆意的,那他就是孤獨的。
讀書到深夜,唯有一輪明月。騎馬格斗被摔的一身傷,狀若無事的繼續訓練。等去了軍營,更是獨來獨往。
他也向往京城世家子弟的生活。
是父親讓他成為現在的他,也是父親讓他站在了其他世家子弟無法站到的高度。
他是謝氏嫡長子,二弟病弱,三弟頑皮,他從小就被父親嚴厲要求,讀書弓馬樣樣都要走在人前頭,一步步按著父親規劃的人生前進,不敢行差池錯半步。
可最后,鑄成大錯的卻是他。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棠州因許太后的到來戒嚴,元恪與謝宥一馬不停蹄,第三日黃昏時分便到了棠州,元恪道你先去云州駐京處。
謝宥一身心疲憊不堪,道了謝,目送元恪離開,這才牽著馬韁慢慢踱往南街。
這座城池嶄新而生機勃勃,是賀蘭成律的得意之作,大街小巷橫縱分明,便是路癡之人也能準確找到目的地。
都城設計的順應帝心,也順應民心。
棠州熱鬧繁華,絲毫未受戰亂影響,想到曾經繁華的定州如今滿目瘡痍,無力感和痛苦又將他深深包圍。
從前他以為他上戰場,踏遍河山便能滅硝煙,可事實如此殘酷,引起硝煙的,偏偏是上戰場的人。
第四天他才知道懷瑾尚在紅豆寺,并未入宮。
紅豆寺在何地?
棠州廟宇眾多,他想了下,對這紅豆寺并無印象,叫了個跑堂的問,那跑堂小二嗨了聲,“紅豆寺呀,就是以前的定光寺!九公主改了名,嘿嘿……據說是為了個南朝人……官爺,那寺門口的紅豆酥賣的十分火……”
懷瑾與謝家沾親帶故,江夏一脈慘死,于今未出一年,他理應前去吊唁。
南朝禮俗,接到父母喪訊后,為人子女,先以哭來回報使者,然后詳問父母死因,問畢又哭,哭畢即上路奔喪,一路吃素。早上見星而行,晚上見星始止,不避晝夜。臨到家鄉,望鄉而哭。
鄉關何處?隔著重重山,他回不去,一片江景,唯有兩眼模糊。
穿了七日斬衰裳,他換上苧麻衣衫,罩了件玄青色外衫,披了黑色大氅出門。
紅豆寺在西郊,他未騎馬,走了快一個時辰才走到,方看見紅豆寺門前的薜荔枯藤,他全身已酸痛不堪,歇息了好一會,這才進寺。
將元恪開的路引遞上,小沙彌將他帶到別院,離門三丈遠便停步,謝宥一道了謝,這才敲門。
門應聲而開,多蘭看見是謝宥一,又是驚訝又是驚喜,忙讓進門,“公主已等候多時。”
謝宥一抱歉道,“來未騎馬,久等。”
懷瑾正抄經文,忙放下筆過來,兩人見過禮,懷瑾道了聲惱,眼圈便紅了。
謝宥一拍了拍她肩膀,怕勾起她傷心,又不知該說什么。
南朝致唁俗,去世幾人便帶幾支蠟燭上門,蠟燭燃盡便盡到了禮數可離開。
那夜他收到急信,匆忙帶人趕去,還未到永州,江夏王府上百口人已被屠盡。
葉孤水有誅龍斬虎之勢,便是圣上親來也阻止不了。
他將帶來的九支蠟燭遞給圖雅,因前陣子楚南安來致唁過,圖雅心領神會,移來燭臺燃了一支。
謝宥一瞧見這居室簡陋,懷瑾果然睡草墊,上面只鋪了一塊苧麻布,放了一只玉石枕,一條苧麻薄被,幸好屋中地龍暖和。
守孝期間不能睡床,居倚廬,寢苫枕塊,以示哀悼。
他這幾日也是睡在地上,野外天寒地凍,又引得他舊疾復發。
正經來講,南朝守喪禮儀十分繁瑣,尤其是他們這樣的世家貴族。
斬衰三日不食,絕食三天后,孝子才可食粥,朝一溢米,暮一溢米,百日之后可以疏食水飲,一年小祥可以食菜果,二年大祥后可以用醬醋調味,喪滿服闋,禫祭以后,才能喝酒吃肉。
居喪期間,禁絲竹,禁娶妻納妾,不行房事。貴族出入不能走正門,上下不能走中階。
孝子應在父母墓旁搭棚而居,在棚內要言而不語、對而不答、不與人座,居喪三年之內都不宜飲酒。
三年期滿,要舉行一次隆重祭祀,方能起靈除孝。
他人在天涯,只能一切從簡。
懷瑾見他衣領露出苧麻衣衫,吃了一驚,謝宥一瞧見她吃驚的眼神,喉頭哽咽,“正丁父憂。”
懷瑾更是吃驚,謝宥一簡單說了幾句,便再難言。
兩人對坐沉默半天,謝宥一方開口,“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還被暮云遮。逝者已登仙界,請公主節哀順變。”
他們可不是天涯淪落人!因為戰爭,因為國事,家破人亡。
蠟燭將將燃盡,謝宥一起身告辭,圖雅已包好一支蠟燭奉上。
謝宥一接過來,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懷瑾送他到院門口,謝宥一見她穿的單薄,說了句留步,這才告辭。
剛到了驛館,小二便跑上前來,“官爺!有位楚官爺等您多時,在二樓臨窗雅間……”
楚官爺?
謝宥一稍稍思索,忙整了整衣衫上樓。
楚南安楚部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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