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安六月份送和親隊伍來北朝,因為戰事滯留至今,國君駕崩,國內形勢不明,他竟也回不去了。
初聽圣上駕崩云夢澤,楚南安滿臉錯愕,不能相信這消息,再三確認后,這些年來他第一次驚慌失措,一抹臉頰,滿是淚水。
圣上是主心骨,春秋正勝,怎么就駕崩了?
傷心一番后,他立刻便要動身回國,什么事比得上奔國喪重要?他作為禮部部長,有責任第一時間趕回去治喪。
還未等他收拾好東西,北朝傳來消息,全面封鎖定江沿岸。
他匆忙去找元恪,元恪已趕往云嶺關,等他追到云嶺關,元恪已奔樵山。
偌大北朝,除了元恪,誰敢放他通行?
元恪臨去樵山前下旨,滯留在境內的南朝人,三個月內不許流動。
前線傳來消息,圣上駕崩云夢澤,被元亨草葬,三世子秘不發喪,直奔京城。
三世子不發喪,其心昭然若揭,他回去有何用?
滿懷悲痛憤怒,楚南安只得返回棠州,憂心如焚的等著元恪回京,本以為要等至少一個月,沒想到因為許太后駕臨,元恪這么快就回京。
兩人見面,互相問了句安,楚南安送上蠟燭,悵然道,“我與謝公輔佐先帝,共事十余年,物悲其類,怎不傷心?”
看著楚南安兩鬢隱約的白發,謝宥一這才發覺,從前溫潤端持的楚南安,如今也蒼老如此。
奔國君喪,應望都而哭。兩人望南三跪九叩,遙祭先帝,這才落座。
楚南安開口便問,“如今形勢,你怎么看?”
謝宥一嘆息道,“二世子和三世子……”
楚南安傷懷不已,“國家板蕩,我理解你的選擇,你也是被人推著走。只可憐大昭,數年基業,毀于一旦。”
謝宥一默然,“二世子率軍前去京城,三軍帶孝,然而京城固若金湯,沒一兩年,這局勢穩不下來。”
楚南安道,“國祚不可斷,三世子非正統,不得民心。二世子怕是要另起爐灶。”
謝宥一拱手,“楚大人料事如神。二世子日前已在定州稱帝,改年號重光,改三世子上的先帝莊字為武,尊生母容貴妃為貞獻太后,改章穆太子為閔懷太子……另外,稱宸妃隨先帝病逝于云夢澤,尊為莊靜貴妃。”
楚南安皺眉不語。
剛彊直理曰武,威彊敵德曰武,克定禍亂曰武,刑民克服曰武,法以正民曰武,夸志多窮曰武。
大志行兵,多所窮極。
圣上這一生,值得表揚又應該批評,還很讓人唏噓。二世子在三類謚號五十幾個字里權衡,給了個武,貼切。
史官早在圣上登基時候便寫道,帝隆準而龍顏。母方娠,夢神授藥一丸,置掌中有光,吞之,寤,口余香氣。生而有異光,異香不散,狀貌殊特,日角龍顏,齒白如玉,項有浮光,有龍行虎步之姿,身映日無影,有文在右手曰武。
史官還寫道,帝住的宮殿常年有云氣,別人見他便會覺得十分清涼。
圣上十分受百姓愛戴,為何?修文偃武,不誅大臣,不征四夷,輕徭薄賦。
南國州府一年洪水泛濫幾次,自十二劍投江,竟再未有洪災,百姓感恩不已,稱圣上英靈庇佑子民,此番仙去必然成就金身,位列婆娑。
而先太子的閔懷,在國遭憂曰愍,在國逢難曰愍,禍亂方作曰愍,使民悲傷曰愍。
國無政,動長亂,苛政賊害,遇兵寇之事。
慈仁短折曰懷。
昭武,貞獻,閔懷,莊靜。
二世子這號倒上的貼切。
楚南安嘆了口氣,“元恪遲遲不提和柔公主入宮事,公主借口守喪避居紅豆寺,也不提入宮事,她一介孤女,舉目無親,不安頓好她,我怎么放心回國?”
他來北朝前,太子殿下和張政和等人再三要他安頓好江夏郡主,及至江夏王被滅,他無能為力,再不安頓好懷瑾,他此生怕是愧疚難安了。
謝宥一道,“我今日去看了她,公主并不想入宮。”
楚南安皺眉道,“她能守喪一輩子嗎?若不趁早謀劃好后半生,她勢單力薄,以后過的不知何等艱難。”
謝宥一點頭,“我也是這樣想。她傷心江夏事,無暇顧及其他,但終歸還是要面對以后的路,確實該早早謀劃。作為她兄長,我也很是憂心。”
楚南安拱手道,“我不能負先太子所托,擇日還得去找元恪一趟。元恪器重你,以后在北朝,懷瑾公主便有勞你多費心。”
謝宥一聽他說的鄭重其事,忙半起身拱手道應該的。
“大人不恨元恪嗎?”謝宥一遲疑了下,還是問出了壓在心頭的問題。
楚南安輕笑了下,“恨?恨什么?恨有何用?若能得到更大的利益,恨,委實不算什么。你還年輕,謝將軍。”
謝宥一想楚南安能四十歲坐到六大部,能力出色,胸襟也非常人能及。
這是他遠遠比不上的。
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若憑著一腔憤恨,像那些腐儒一樣痛斥元恪,恐怕楚南安早被囚北朝,很可能被軟禁一輩子。
優秀的將領也該如此,不記前仇,不計一城一地之得失。
謝宥一遲疑道,“大人以后何去何從?”
楚南安嘆了口氣,“還能如何?去凌州。”
謝宥一早猜到他會作此選擇,點頭道,“二世子孤毅,不比先帝。”
楚南安道,“先前太子黨和三世子黨分庭抗禮,沒想到二世子竟讓人刮目相看。過幾日元恪回云州,我就隨行南下回國。”
兩人又聊了片刻,楚南安這才起身,“還未恭賀喜得麟兒,小禮隨后送上。”
謝宥一忙還禮,“承蒙費心。”
第二日一大早謝宥一便收到宮人報,太后娘娘宣。
“這帝位不是陛下的帝位,是元氏的帝位,是大燕的帝位!陛下當初既選擇坐上去,那就有不得不為事。陛下有不得已,本宮也有不得已!”
許太后保養得體,自有雍容華貴氣度。她因立后和元恪爭執,臉上隱隱有怒容,聽宮人報謝宥一到,平復了下呼吸,按了按手,“宣。”
謝宥一行完南禮又行北禮,許太后道了平身,讓宮人端了椅子來。
許太后已將怒氣全部收起,細細打量謝宥一一番,對元恪笑道,“這樣一表人才,怪不得九丫頭心心念念。謝將軍出身名門望族,又少年英雄,今日一見,果然龍章鳳姿。”
這番話說的得體又和煦,好像剛才動怒的并不是她,而她也對元恪毫無芥蒂。
謝宥一忙起身,“慚愧。”
許太后微笑道,“九丫頭既然已產下孩兒,有些話,再說無益。本宮從小看她長大,視如己出,她的終身大事,本宮一直懸心,原本想在洛州為她尋一門好親事,不想你們竟有一段緣分。現在想來,洛州那些青年子弟,倒還真無一人能比得上謝將軍。”
元恪聽聞此話,哂然一笑,并未搭話。
許太后摸了摸腕上翠綠通透的鐲子,“這婚期也拖不得了。”
鋪墊這么久,這句才是重點。
謝宥一拱手道,“臣慚愧。請娘娘恕臣往日怠慢公主。承蒙公主錯愛,臣不敢辜負。”
許太后點頭,對元恪笑道,“既如此,還請陛下定下婚期。”
謝宥一忙道,“容稟。臣……臣是有妻子的。”
許太后面露驚訝,“本宮聽報,謝將軍已將南朝事處理妥當。”頓了頓,她正色道,“公主千金之軀,本該尚什么樣的駙馬,謝將軍想必清楚。公主一日不婚配,本宮一日不安心。先帝不在,公主母妃不在,本宮怎么能不為公主操心?此事不解決,本宮無法向先帝交代。”
此話說的有理有據,沒有以勢壓人,更無咄咄逼人,卻讓謝宥一冷汗涔涔,如芒在背。
那天元恪提起他和九公主事,他便知道他躲不過去。
婦有七出,吳氏未犯七出,他如何提出和離?
強制和離,社會和禮法都不支持,他以后怎么抬得起頭?
見謝宥一沉默,許太后聲音冷了幾分,“若不是陛下護著公主,本宮早該將公主遣寺中。謝將軍,請你為九公主考慮,也為孩兒考慮。”
謝宥一遲疑道,“臣……實在為難。另則正丁父憂,望太后娘娘恕罪。”
現下這情況,他休妻也不行,不休也不行。
許太后聞言,臉色緩和了下,“本宮竟不知將軍重孝在身,見諒。婚事可緩一緩,然而,將軍和離事拖不得,本宮絕不允許有損害九公主事。”
元恪起身道,“謝將軍,因你有孝在身,朕本不想多言。太后一片拳拳之心,朕也不忍太后懸心。朕得到消息,令弟因宿妓羈押在獄,想必如今已逐出京。靈璧長公主本欲斬殺令正,幸得陸府庇佑得免一死,與令郎一并沒入長公主府,如今已無消息,恐怕……你可回去問問你的副將段青山詳細。”
元恪這話沒說完,憐憫的看著他。
謝宥一震驚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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