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父，喪妻，喪子。
家破人亡。
謝宥一痛苦不堪，閉上眼睛，終于接受這殘酷的現(xiàn)實(shí)。
因他的叛變，謝氏百年望族，煙消云散。
想到長顯，他一顆心又開始抽痛。
他的心有多痛，就有多愧疚。
那樣小的孩子，卻因?yàn)樗淖镞^而早夭，這輩子，他都要在痛苦和愧疚中度過。
元恪離開棠州前，和許太后達(dá)成暫時的協(xié)議，若許太后堅(jiān)持四月下旬召開金人立后，那么蕭碧落和蕭懷瑾必須入宮，并參加金人立后。
蕭碧落入宮，最難過的便是太后這一關(guān)。若太后不同意，他強(qiáng)行接她入宮也不是不可，只是難免和太后再生嫌隙，讓后宮前朝非議。
他根基不穩(wěn)，并不想和許氏起沖突。
金人立后他本也不打算再拖，可能借入宮作為條件和太后談判，何樂不為呢。
和柔公主蕭懷瑾入宮并參加立后，是楚南安提出的。楚南安一針見血的指出，陛下若不想許氏得后位，一是拖延到后宮充實(shí)再舉行，二是在典禮上操作。目前來看，立后事拖不得，再拖容易引起紛爭，不利于人心穩(wěn)固。
元恪似笑非笑，“楚大人倒是直言直語。”
楚南安道，“一點(diǎn)愚見。既然拖不得，那就只能盡最大的努力確保不出意外。”
元恪微笑，“愿聽高見。”
楚南安踱步道，“典禮操作，不可抗因素諸多，圣上既然能助達(dá)蘭臺坐上大祭司位，想必金人立后也勝券在握。為了確保，充實(shí)后宮還是很有必要的。”
楚南安說金人立后勝券在握，其實(shí)是低估了難度。大燕多少帝王想讓自己喜歡的妃子坐上后位？可到頭來總是事與愿違。
果真是看天意。
元恪搖頭道，“來不及了。金人立后的妃子須是九嬪四妃。”
剛進(jìn)宮的采女到九嬪，少則三五年。就算碧落入宮，許氏還是大概率得后位。
楚南安道，“陛下，和柔公主入宮，按照燕禮，至少位列九嬪。”
元恪聽楚南安說，撫了撫額頭，他自顧自笑，“朕竟忘了還有個和柔公主。她因家事長居定光寺，朕只見過一次。和柔公主自然得位列九嬪。”
那公主傷心家事，無意入宮，他也不愿強(qiáng)人所難。再者平?jīng)龉魅チ四铣捲骄箤⑵湓S配東宮，生生壓了他一頭，他又怎么能讓和柔公主入宮為妃？
令人懊惱的是他沒有個現(xiàn)成兒子配和柔公主，讓蕭越也不舒坦下。
立后在即，只能勉強(qiáng)收了這南朝公主用一用。
如此一來，將許氏為后的概率從百分之百減少到百分之五十。
他并不討厭這兩個許氏表妹，雖然當(dāng)初她們是許太后或軟或硬塞給他的。
但他不想她們成為王后。
舊貴族反對漢化，反對削弱薩珊教，反對大刀闊斧的改革，他又怎么能讓舊貴族勢力繼續(xù)坐大？
許太后聽元恪說要去云州坐鎮(zhèn)，冷笑道，“本宮做什么惡人？陛下不必?fù)?dān)心，既然喜歡那南朝女人，接棠州便是。長待云州，陛下不怕人笑話，本宮還怕人笑話。”
這話倒說的元恪十分窘迫，但他又不能說明白他為何得留在云州，只得道，“前線不穩(wěn)，南方六州接連遭水災(zāi)，旱災(zāi)，兵災(zāi)，兒臣需得去穩(wěn)定。碧落，她本來該隨兒臣一同到棠州見太后的。只是她有疾在身，不能長途顛簸。”
許太后擺擺手，“陛下不必解釋。陛下做決斷自然有陛下的理由。只一點(diǎn)，陛下此去云州，需得帶上你的兩位正宮妃子。”
元恪為難道，“前線艱苦，怕不方便。”
許太后道，“陛下吃的苦，她們也吃的苦。”
見許太后心意已決，元恪只得妥協(xié)。
已是離開云州的第九天，本以為幾日便回，沒想到耽擱這樣久。
安頓好諸事，他歸心似箭，騎馬先行，讓大小許妃隨馬車慢慢走。
到達(dá)云州恰是冬至日，書肆小攤沿街懸掛擺放了九九消寒圖，元恪勒住馬韁，指了副消寒圖對內(nèi)侍道，“送朕寢殿。”
那消寒圖為雙鉤空心描紅書法，“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fēng)”九個字，正是他的字體。
北方的冬季寒冷而漫長，這九九消寒圖是熬寒無奈之舉。
九九消寒圖有九個字，每字九劃，共九九八十一劃，從冬至開始，每天按照筆畫順序填充一個筆畫，每過一九填充好一個字，直到九九之后春回大地，九九消寒圖便完成。
除了筆寫的九九消寒圖，還有畫梅花的消寒圖。從冬至這天起，畫一枝梅花，枝上有梅花九朵，每朵梅花九個花瓣，共八十一瓣，代表數(shù)九天的八十一天，每朵花代表一個“九“，每瓣代表一天，每過一天就用顏色染上一瓣，染完九瓣，就過了一個“九“，九朵染完，就出了“九“，九盡而春深。
元恪到行宮的時候，并未讓人通報(bào)。
那裊弱的女子正披了白狐裘坐在窗前，寫寫停停。元恪站她背后看，原來是一枝梅花。
覺察到有人，蕭碧落回頭，并未說話，又描梅花。
她在蕭越身邊幾年，便看蕭越畫了幾年的梅花消寒圖，那枝椏布局，梅花疏密，她了然于心。
蕭越啊。
身后這個人，斬殺了蕭越。
可她……恨他都有心無力。
元恪將消寒圖放在案上展開，“喏，還有一幅，打發(fā)時間罷。”
他有很多話想說，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們已有了隔閡。
因?yàn)槭捲健?br />
不過，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們還有歲歲年年，她總會放下，總會忘記。
那描紅每天描寫一筆，蕭碧落便在寫完當(dāng)日一筆后，再用其他色筆，在筆畫上記錄當(dāng)日的晴陰冷暖。“亭”字的第一筆上寫的是今日大風(fēng)，第二筆上記的是晴暖有風(fēng)，第三筆填寫小雪，第四筆寫早晴晚陰……
這兩幅消寒圖，后來所記內(nèi)容更為詳細(xì)，“終日涼風(fēng)侵入皮膚如刀刺”，“清晨陰冷過午后方見日”、“午后起寒風(fēng)塵沙撲面”“天冷大雪宜煮酒”……每日記載詳略，視當(dāng)日筆畫長短而定。
三月份的時候，北國也有了暖意，晴好日推開小窗，柳枝已染新綠。
風(fēng)暖宜春游。
云州的這行宮恰叫九游宮，以野趣為格調(diào)，取自然山水之本色，吸收江南塞北之風(fēng)光。
自來云州，她還未出過門。
九游宮有泉稱般若，落清澗于云中。
般若池的小荷應(yīng)該露尖尖角了罷？
到了池邊她才發(fā)現(xiàn)她不該來。
長身玉立是元恪，兩位巧笑嫣然的女子她不認(rèn)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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