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真的不在了。
達蘭臺說,王后永生。風里,土里,雨里,這個世界處處有她。
他如何不知道她愛他呢。
因為愛他,她努力去適應他的祖國。一雙雙冷漠的眼睛,嘈雜不通的語言,她都努力去適應去接受,他都知道。
因為愛他,她便是一滴油,也要拼命融入水里。
人都道,初見最好。可也抵不過后來滄海桑田,人事變遷。唯一能與他并肩的人,真的不在了。
他們的愛在風花雪月破碎之后,越藏越深。
他讀她抄寫的那些詩句,溫情脈脈的凝望,似她還活著。
那字跡娟瘦落拓,自成風流。
摧毀他的是紙上那些話。
雖為五載別,相與昧平生。
男兒多遠志,豈知妾念君。
愿君廣末光,照妾薄暮年。
一行行,一句句,皆是她的殷殷深情。
原來她也對他期待過。
多年前碧落寫下這些話的時候,是憧憬,是羞澀,是期待,是滿心歡喜,他卻讓她獨自痛苦了十年。
她很像月亮,在清冷的夜空中獨自皎皎生光。
可是現在月亮不見了。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
正定十一年四月十日,元妃蕭氏以帝王的規格出殯,燕明帝命六宮后妃、文武百官以及所有的命婦在碧虛宮外送葬,葬禮之隆重,遠超歷代君王。
燕明帝悲慟欲絕,日日枯坐在碧虛宮,寢食俱廢,幾次因悲痛過度而昏迷過去,經達蘭臺緊急搶救,才漸漸蘇醒過來。群臣惶惶不安,紛紛勸告,“自保圣躬,勿為情牽,珍重自愛。”
禮部上書曰,“自元妃薨逝,陛下久著素服,群情悚栗,咸不自寧。臣等聞古之王者,絕于期服,此乃前書典禮,列代舊章。陛下發上圣之慈,深下流之慟,素服以來,遂經旬月,悼往之義,足為加隆。伏愿割無已之痛,從先王之禮,改御常服,以副群下之心。臣等濫蒙重任,不敢寢默。”
五月,燕明帝廢許貴妃,廢賀蘭夫人。因柱國許將軍府邸殿堂臺基逾制,擅用銅獅銅鶴,燕明帝將許氏百余人斬首棄市,連帶被誅殺的有數千家之多,天下震驚。
這樣俊美的容顏,卻有一顆修羅之心,這讓眾人不禁想起南朝英年早逝的陸修毅。
北史載,元妃蕭氏,正定三年來歸,帝甚愛之。駕返瑤池,正風華之年。上慟甚,一日忽迷惘,乃悔曰,“天生朕為撫世安民,豈為一婦人哉?”雖思己過,仍悲悼不已。于是在碧虛宮建眾妙塔供仙身,每過妃墓,大慟。
四月八日,懷瑾帶塔嘉上顛顏峰,午時陰云密布,恐大雨滂沱,兩人匆忙下山,行至半道,漫天大雪紛飛,懷瑾伸出指尖接了片雪花,看它瞬間融化,不由仰天驚奇,“花開正盛,天降大雪,奇觀。”
低頭看見塔嘉眼睛流出兩行清淚,她忙俯身問,“怎么了?”
塔嘉搖頭,擦了擦臉頰道,“忽然覺得心痛難忍,并不知為什么。”
懷瑾安慰道,“定是太冷。我們趕緊回去暖和下。”
還未下山,云板聲響徹棠州。
懷瑾趔趄了下,舉目四望,街市正陸續升起鳳幡。身子晃了晃,她臉色蒼白道,“她……她……”
塔嘉見阿娘臉色不好,忙扶住她關切問道,“阿娘,怎么了?”
懷瑾顫抖著道,“敏行,歸天了。”
塔嘉怔了下,看著迎風飛舞的白幡,他低聲道,“唔。”
四月十日,世家婦人陸續進宮行祭,懷瑾帶塔嘉,跟在人群中默默前去。
快走到碧虛宮,懷瑾停住腳步,踟躕不敢再向前。
達蘭臺一臉愁苦的匆匆出門,沒留神看,恰撞到停步不前的懷瑾,他匆忙說了句冒犯,正要抬腳走,打量了一眼,疑惑了下,又恍然大悟道,“你是那個南朝公主!”
懷瑾微微屈膝見過,又轉頭向塔嘉道,“這是大祭司。”
塔嘉拱手,“大祭司安。”
達蘭臺這才注意到她旁邊的小小少年,上下打量,他猛地后退一步,指著塔嘉吃驚的問懷瑾,“他他他……”
懷瑾鎮定的看著達蘭臺,“他是我的孩子,夏爾塔嘉。”
達蘭臺久久震驚,搖頭自言自語,“像,太像了……”
懷瑾道,“他自然像我。”
達蘭臺悄聲道,“我剛從碧虛宮出來,陛下……悲痛欲絕,我只得讓他服了安神藥睡下。你們去看一眼,趕緊出宮罷。”
懷瑾道,“多謝大祭司。”
達蘭臺道,“算了,我帶你們一段路罷。”
他絮絮叨叨道,“真是作孽。不知誰這樣狠毒,竟將上百條蠱蟲放在元妃身上……”
懷瑾道,“這相思引,世上不就只剩大祭司會制作?”
達蘭臺駭然,忙噓聲道,“公主莫胡說!我平生只做過一粒相思引!”又悄道,“陛下因王后被害震怒,正清算后宮,你這話被有心人聽去,”他敲了敲自己脖子,“我這項上人頭不保!”
長長的宮道兩側都是各家搭的祭棚,從碧虛宮門口一直排到神武門。
達蘭臺帶著懷瑾進碧虛宮,懷瑾舉目望去,庭院中有一座百寶香爐,爐高三尺,開有四門,精致的是門下架四座小橋,雕刻著花草、飛禽、諸天、伎樂、麒麟、鸞鳳、白鶴等,爐身嵌著珍珠、瑪瑙、珊瑚、寶石、車磲、琬琰等,達蘭臺悄聲,“這香爐耗銀上百萬兩,宮中連夜造出,府庫歷年儲藏用盡……這里面燃著返魂香,日夜不斷……”
蕭碧落靜靜的躺在床上,好像睡著了一樣,神態安寧,看起來竟比活著的時候還光艷奪目。
她枕著珊瑚嵌金交蓮枕,被五顏六色的寶石圍繞著,雙手交疊放在胸前。
薩珊教相信寶石本身具有神秘力量,有色寶石具有治療功效,不同的顏色對應五臟六腑。
達蘭臺道,“我用薩珊教秘藥,這仙身終年不腐,你看,王后是不是比活著時候氣色好多了……”
塔嘉微微踮起腳來,想要看一看,但他又有些不敢看。
達蘭臺悲憫的看了蕭碧落一眼,嘆息道,“蘭薰而摧,玉縝則折。物忌堅芳,人諱明潔。”
說完取了個小杌子過來讓塔嘉站上去,“看一眼罷。”
塔嘉拱手稱謝,這才站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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