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黑的臥室里,沈月書窩在沙發(fā)里。
她雙手抱著膝蓋,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像在發(fā)呆,又像是在思考。
小飛蜷縮在墻角,一雙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等著沈月書,生怕她忽然有什么動作。
過了很久,沈月書拿出了手機(jī),播出了一個電話。
***
這是位于城郊的一個爛尾樓。四層高,第五層修了一半,初秋的風(fēng)傳過窗戶,呼呼地刮著,竟有了幾分冬季的感覺。
冥王下到地下室,推開門,一雙泛著幽光的眸子正遠(yuǎn)遠(yuǎn)地盯著他。
他沒有走進(jìn)去,只是站在門口,看著沈月書,許久,問:“你是誰?”
“七哥,你不記得我了嗎?”
冥王的身子明顯震了一下:“沉霜?”
沈月書站起身,緩緩向他走去:“對不起,讓你找了這么久。”
冥王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走到冥王身邊,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臉:“當(dāng)年,你說讓我等你回來,我可是認(rèn)真地等了你七年啊。”
“我年年給你送的信,你在山上可收到了?”她說著,眼里開始泛起朦朧迷霧,竟似要落淚。
沈月書輕輕拭了一下自己眼眶,嘆了口氣:“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有時候妖怪做久了,就忘了自己以前也是人了。”
冥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是誰?”
沈月書吃痛,面上的表情也有些扭曲:“七哥你怎么了?我是沉霜啊。”
冥王輕笑了一聲。
他不是個喜歡笑的人,一張臉常年冷峻,渾身散發(fā)著與他地位相當(dāng)?shù)年帤猓缃穸溉灰恍Γ挂灿行┥怖淇岬奈兜馈?br />
“沉霜是在這具身體內(nèi),但你不是!”
沈月書臉上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漸漸松懈了,旋即又笑了起來,眼波流轉(zhuǎn):“你對她還真是了解呢,可是有一點(diǎn)你卻不知道,現(xiàn)在啊——”沈月書拖長了音調(diào),踮起腳湊到冥王耳邊,“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冥王愣住了,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些,沈月書趁機(jī)掙脫開。
她揉著手腕,對冥王笑著:“這么多年,她一縷殘缺的孤魂四處飄蕩,都經(jīng)歷了什么啊?如果不是遇見我,早就不知道成啥樣了。”
“不過,你這冥王倒做得挺舒適的嘛。”
冥王沒有說話,沈月書坐到沙發(fā)里,隨手從面前布滿油漬的桌上拿了個蘋果咬了起來。
“為什么殺人?”過了許久,冥王終于開口。
“我沒有殺人。”沈月書聲音有些委屈,“我怎么會殺人呢?我想殺,你的沉霜也不允許啊。”
“不是你你為什么要跑?”
“我不過是想帶這小孩出來躲一陣子,好好教教他。”沈月書說著看向墻角的小飛,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
小飛往墻角縮了縮,又看向冥王,正巧冥王的目光也移向他,他忽然覺得自己應(yīng)該抓住機(jī)會,于是騰地站起身向冥王身邊跑去。
冥王顯然沒怎么和人接觸過,面對突然奔來的少年,他下意識地一側(cè)身,小飛沒有抱住他,倒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了他身后的門上。
沈月書笑了起來,笑得前俯后仰:“小鬼,活該。”
笑完,她又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對你不好嗎?昨天還跟在我屁股后面月書姐姐月書姐姐地叫著,今天就往別人懷里撲。”
她語氣里有幽怨,還有委屈:“你們一個二個的,都是白眼狼,我平日里掏心掏肺地對你們,拉扯你們這么大,竟然到頭來都是白忙活。”
說著,沈月書竟然要落下淚來。
小飛有些害怕,直往冥王身后站,只探出半個腦袋,看著坐在沙發(fā)上幽怨落淚的沈月書。
“既然躲起來了,為什么要給我打電話?”冥王問。
“你以為我想啊,還不是我一個沒看住,讓謝沉霜給跑了出來。按我的意思,我肯定是把這小鬼關(guān)起來好好教育教育,實在不行,殺了也就殺了……”
“你和沉霜是怎么回事?”冥王并不想聽她幽幽怨怨的絮叨,他立即拋出自己最關(guān)心的問題。
沈月書抬眼看了看他,又嘆了口氣,仿佛在自言自語:“你看,你還有人關(guān)心,我卻是連個問候我的人都沒有。”
說完這句話,沈月書又抬起頭,看著冥王,眼神柔軟:“七哥……”
冥王怔了怔,幾乎就要走過去握住她的手,誰知沈月書眼中戾氣涌了上來:“我讓你說話了嗎?”
然后沈月書又抬起頭,對著冥王笑了:“看到了吧?謝沉霜就是我,我就是謝沉霜。”
冥王的臉色越發(fā)地冷峻,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其實要是換平時,管他對面是妖是鬼,都?xì)⒘肆耸拢缃癯了趯Ψ缴眢w里,他不得不顧忌。
沈月書一邊說著,一邊往冥王身邊走去,忽然伸出手,要去抓小飛的胳膊,冥王雖然并不認(rèn)識小飛,卻也下意識地伸手阻攔。
沈月書生氣了:“怎么,你要護(hù)著他?他殺了那么多人,你要護(hù)著他?”
冥王皺眉,沒有說話。
“不信?不信你問他。”
冥王轉(zhuǎn)身,看向小飛。
他有點(diǎn)印象了,這個瘦瘦的矮矮的少年,正是去陳云屋里調(diào)查那天在沈月書家樓下遇見的那個小孩。
小飛見他們兩人都看向自己,眼珠一轉(zhuǎn),忽然轉(zhuǎn)身打開門就往外跑。
沈月書氣急,身子一扭繞過冥王就要去追,還沒出門就聽見外面?zhèn)鱽怼鞍选币宦暋?br />
沈月書跟出去一看,只見判官正拎著小飛的衣領(lǐng)咋咋呼呼地叫喚:“誒誒誒你小子,走路張不長眼啊!沒見到人啊!”
小飛一見自己眼前幾個人,也不吭聲,縮著脖子任由判官沖著他的臉噴了一臉唾沫。
阿吉見沈月書出來,身后還跟著冥王,便喊了起來:“老李你搞定了沒啊,咱們可等你半天了。”
沈月書回頭,顯然很生氣:“你居然帶了這么多人來?”
“不多,一會兒還有警察來。”季子訓(xùn)走上來,笑瞇瞇地說,“別人老太太丟了孫子,正著急呢。”
沈月書怒極反笑,攏了攏自己的頭發(fā):“來了正好,這殺人犯小鬼抓回去也是吃牢飯,倒省得我教育了。”
小飛迎著沈月書的目光,低著頭,一聲不吭。
“什么?”倒是判官愣住了,“這小鬼殺誰了?”
“還能有誰?最近死的那三個。”
“我沒有!”小飛矢口否認(rèn)。
沈月書瞇起了眼睛:“哦?跟蹤沈月書的人不是你?你難道忘了,沈月書與陳云爭吵,離開家的那天晚上你是怎么安慰她的?”
“你說,月書姐姐別難過,我會幫你出氣的。”
“接著,他倆就死了,不是你,還能是誰?”
小飛垂下了眼簾。
眾人見狀,也明白了幾分,判官皺眉:“唉,這小子我該說他是重情重義呢,還是心狠手辣呢?”
“他一個小孩子,哪有那能力。”阿吉有些不信。
“陳云和周永華不是我殺的。”小飛抬起頭,認(rèn)真地說,“我確實去找過他們,只是……”
“只是什么?”阿吉問。
小飛緊抿著唇,不再說話。
冥王皺起了眉,他平生最不喜人說話說一半,剛上任那會兒,坐鎮(zhèn)冥堂,審訊的時候因為一只鬼吞吐遲遲不肯講實情,他索性一把將那鬼扔到了一旁熊熊燃燒的業(yè)火里面,把周圍的鬼差看得目瞪口呆,那只鬼本來也沒多大罪,按理也就投個豬胎,卻因為自己的不爽快,落了個灰飛煙滅。
這樣的行為,當(dāng)然不符合地府的工作規(guī)范,于是從那以后,冥王再也不用坐鎮(zhèn)冥堂了,審生量死的事,一律交給了判官。
此刻,他見小飛話說一半再不肯開口,心里又煩躁起來,伸手便要去拿他,卻被季子訓(xùn)和冥王攔了下來。
“老大,你注意點(diǎn),這是在人間。”判官知曉他的脾氣,有點(diǎn)緊張。
季子訓(xùn)則沖他柔和地笑了笑:“這種事,哪勞冥王大人您動手呢?”
說罷,他帶著一臉溫柔的笑向小飛走去。
沈月書看著他,一臉困惑,阿吉則雙手抱胸站在旁邊,一臉看好戲的樣子,唯獨(dú)岑今今,莫名覺得他那溫柔的笑,有幾分慎得慌。
季子訓(xùn)走到小飛面前,掏出一縷線香,左手捏著香,右手食指和拇指在香上輕輕一捻,一縷輕煙便施施然飄了起來。
從來只聽過鉆木取火,沒想到還有捻指頭取火,岑今今暗自稱奇。
“你聞聞,香嗎?”
季子訓(xùn)話音剛落,岑今今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一條幽深的小巷中。
此時正是夜晚,黑云嚴(yán)絲密合地綴在天上,一點(diǎn)月光也沒有。
奇怪的是,眼前的場景,岑今今依然可以看得很清晰。
前面是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孩,小心翼翼地走著。
在他前面,是一個男人,個子不高,身材發(fā)福得厲害,起碼有兩百斤。
他挽著一個女人,幾乎整個身子倚在那女人身上。
女人一頭長長的黑發(fā)在盈盈一握的腰際柳絲般隨著微風(fēng)晃蕩,纖長的雙腿在旁邊胖子的襯托下,顯得過分瘦弱了。甚至讓人擔(dān)心,她下一秒便會被這胖子壓倒。
但她沒有,她的步子依然穩(wěn)健,一點(diǎn)飄忽也談不上。
她扶著胖子,走得很快,小男孩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想跑又怕發(fā)出動靜,慢了又怕跟不上,顯然有些吃力。
岑今今認(rèn)得那小孩,正是小飛。
而他前面的胖子,岑今今猜測是之前死亡的周老板,至于他旁邊的女人,顯然不是沈月書,那女人比沈月書要高出半個腦袋。
但是那背影,岑今今只覺得看著莫名眼熟,卻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是誰。
女人扶著男人,在巷子里左鉆又串,在一扇老舊的窄門面前停了下來。
她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一個男人,隔得遠(yuǎn),岑今今沒有看面貌。
“準(zhǔn)備好了嗎?”
女人一邊扶胖子進(jìn)屋,一邊問開門的男人。
“好了。”男人回答。
他們的聲音并不獨(dú)特,不似柔腸百轉(zhuǎn)的魅惑,也不似青山幽谷的空靈,不過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與女人的聲音。
但這聲音落在岑今今耳里,確實如晴天霹靂。
這聲音,她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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