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風云,變幻無常。
衛(wèi)征摘下面具,仰望漫天星辰。
此時他身處之地,乃是距洛都五十里的九皋山,極險極峻,高聳入云。幾只飛鶴穿云而過,聲于霧氣中長鳴不已。衛(wèi)征身處其間,頗具羽化登仙之感。
他做夢也沒料到,此時此刻,自己居然身處天正派所在總據(jù)點,甚至能夠摘下面具平靜端坐,抿著熱茶賞星云。
“只要那群巡邏的弟子別發(fā)現(xiàn)這里就行。”他自語道。
——【衛(wèi)征兄,你先在九皋后山住下,此地乃我平日清修之地,弟子不曾打擾。待一切事了,我便將姐姐送來在此療傷。】
尹其川的話猶在耳際,衛(wèi)征至今都覺得別扭——衛(wèi)征兄?明明數(shù)月前還是互為對立的死敵,現(xiàn)在見面竟直接兄弟相稱?衛(wèi)征渾身不自在,正欲打斷尹其川時,對方卻像了然一般,溫言道:
“我知道你內(nèi)心有太多疑問,但我現(xiàn)在實在不便回答。你只需明白一點,我,月嬋,乃至整個天正派,都不是你的敵人。若你不信,自可向徐老先生求證。”
——四個時辰前,傍晚之時,他、尹其川已身處不語堂,與長生谷的醫(yī)術(shù)大家徐則成會面。徐則成的徒弟司馬白露被其師父以某個理由支開后,三人便借著夕陽余暉,討論起喬歌的病情。
“總之,衛(wèi)征你相信他的話便是。”徐則成捻了下銀白的小羊胡須沉聲道,“喬姑娘情況特殊,依我常理之法無法醫(yī)治;如交給尹掌門和天月壇大祭司,再加上你的配合,或許就有轉(zhuǎn)機。”
衛(wèi)征沉默了。他當然信得過這個十年里給予數(shù)次幫助的徐叔,可令他信任一個長達十年的宿敵,甚至還要親自入虎口,這簡直癡人說夢,天底下大概沒有比這更可笑的笑話了。
可喬歌的情形一直揪著他的心,而她也確實與天正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在這些密如蛛網(wǎng)的聯(lián)系里,不經(jīng)意地抽出一兩絲,將自己纏繞進去。
喬歌針對自己的計劃到底是什么?
天正派是否知曉自己十年里真實的想法?
將來與魔教新的戰(zhàn)役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紛雜的思緒里此刻突然多出一條道路,那就是去天正派,把這一切弄個明白。
想至此,衛(wèi)征便已下定決心。他只是不愿去天正派,但并不代表他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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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姐姐醒了么?”
清冷動聽的嗓音盈盈而至,衛(wèi)征內(nèi)心微微一顫,旋即轉(zhuǎn)身看向來者。
伊人蹁躚,何似流年。寶藍色身影依舊如同以往,淡玄色青龍符文繡于裙擺,額間一點銀飾閃爍。
“月……”下意識地想喊那個魂牽夢縈的名字,卻又及時止住,“掌門夫人。”
流云浮動,顧月嬋靜靜地看著他,半晌又問:“喬姐姐醒了么?”
“沒有,但睡得很好。”如今在這九皋后山,除了他就是天正派叛徒——喬歌的休養(yǎng)之地。兩人同住一棟房內(nèi)相鄰的兩屋,方便他在其病發(fā)之時及時救治。
“那就好。”顧月嬋不再看他,兀自向房屋走去,到門口卻又止住,“幸好,我兩個時辰前及時趕到萬安樓,以笛聲為引取出喬姐姐的蠱蟲,不然她恐怕還在受制之中。”
——兩個時辰前,在萬安樓頂雅奏一曲后,顧月嬋趕至喬歌身邊,只見其身形凝滯,動彈不得;她與尹其川對視一眼,微微頷首,隨即撥開喬歌后腦長發(fā)。
一只蠱蟲從其后頸處破皮而出,隨后在原地戰(zhàn)栗;顧月嬋捻起它,暗中施以內(nèi)力,蠱蟲便頃刻破碎,化為灰燼消失不見。
喬歌登時便如卸了骨頭,直接癱倒在地;手中斷劍也脫落,砸到一邊再無殺機。
“……是否查清蠱蟲來源為何?”衛(wèi)征在喬歌送至此時才知曉她發(fā)狂瘋魔一事,擔心后怕到冷汗侵染;現(xiàn)在顧月嬋來了,他自然要問個清楚。
“查清了。來自我的侍女‘和風’贈送的安神藥。我已將和風細雨兩人關(guān)押,明天一早審問。”
“以天正派二長老為名,用尹其川要挾喬歌的天正派弟子是怎么回事?”
“……二長老雖說隱退多年,但一直暗中插手天正派各類事務(wù)。喬姐姐與魔教的關(guān)系一直是他的心頭刺,故而有了這次的擅自行動。口中言之鑿鑿,但事實上他動不得我夫君分毫。”
“……白天襲擊我和司馬千金的苗疆人是怎么回事?”
“非我所派,我得知后請夫君出馬動手解決。”
“那他們?yōu)楹我坝媚愕拿x?”
“我想……是挑撥離間,還有栽贓你。”顧月嬋轉(zhuǎn)身,再次看向衛(wèi)征,神色冷淡如冰,“有人知曉我們之間‘真實’的關(guān)系,不愿我們達成合作,所以出此策略。”
“‘真實’的……關(guān)系?”
“就是說,我和夫君知曉你并不為魔教效力,但你仍被冤枉了十年的事。”顧月嬋十分平靜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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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萬安樓。
塵埃落定后,劫后重生的萬安樓貴客們?nèi)勘话才艜鹤∷兀还俑藛T盤算著此次遭受的損失,決定第二天下發(fā)文書,責令天正派徹查叛徒一事。
令管家安頓好手下,司馬世便馬不停蹄地趕到司馬白露的新房間,門都沒敲便徑直步入——自家女兒果然沒睡,靜靜地坐在床邊,臉上猶有兩道清晰的淚痕。
一旁的侍女見老爺來了,急忙道:“小姐心善,至今仍為阿歡妹妹的死……老爺,快勸勸她吧!”
司馬世點頭,揮手讓侍女退下,隨即走到女兒身邊將之攬入懷中:“女兒,你沒事真的太好了……那個叫阿歡的侍女我已安排厚葬,其家人我亦會給予相應補償,女兒快些入睡吧,千萬別傷了身子。”
“……爹,我沒事。只是……想不明白,”司馬白露不復以往柔柔如歌的聲調(diào),變得沉悶輕咽,“為什么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侍女,突然就這樣暴斃,甚至是被一劍穿心……”
“女兒,不要想,不要想。”司馬世只覺得,當時沒能攔下女兒去看尸體真是個錯誤決定——雖說女兒從小學醫(yī),但是連殺雞宰鴨都不曾見過,突遭此變鐵定心神受創(chuàng),親眼見到死者慘狀更是火上澆油,“江湖,就是這樣反復無常,命如草芥……這也是我不愿你涉入江湖的原因……”
“如果當時,不是我正好外出有事,不是我安排阿歡守著房間,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白露再度哽咽。
“女兒,誰也沒法預料結(jié)果,”司馬世擦去她臉上新的淚痕,嚴肅道,“但我還是要說,以后不可收留不明人士,實在太過危險!若當時是你在房間,恐怕……”
“我明白,爹爹。”白露止住哭腔,點頭道,“此事因我大意而起,爹爹一定在諸位門派面前作了許多解釋罷?對不起。”
“沒事,已經(jīng)解決了,畢竟是天正派的門派秘事,我們根本不知情。”司馬世見女兒情緒逐漸穩(wěn)定,便又與她話了其他家常,起身準備離去:“好了,你也不必太過悲傷,終究只是個侍女……對了,我明日前往九皋山要個說法,不能讓我司馬家因此蒙羞!你好好在這里呆著,哪都不準去。”
白露心底一沉,她知曉爹爹必定下了禁足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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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司馬家安排在同一處住宿的是寒劍林。
和司馬世不同,厲虹影作為剛上任不久的代掌門,安頓手下、處理瑣碎這些事她并未全權(quán)交予管家,而是與弟子荀赫親力親為。當一切都忙完時,厲虹影才面帶疲倦地回房,卻沒有寬衣解帶,反而取出行李里的一封信。
她熄滅了幾盞主燈,只留一小柄燭火于桌角,隨后拆開信,細細地閱讀著。
這時,門口響起敲門聲,聲響不大,敲門人特意控制了力道,以防影響他人入睡。
厲虹影皺眉,將未看完的信迅速塞回行李,起身去開門。
“是你?”
厲虹影看清眼前一襲白裳,愣了一下——她沒料到這么晚來找自己的,居然是司馬白露。
“叫我白露就行。”白露行了一個女子萬福禮,輕聲道,“不知厲掌門可愿放我進去,詳談一事?”
“……請進。”厲虹影此時并不想放任何人進去,可來者實在出乎意料,加之沒有武功,她索性答應白露的要求,看看究竟是何要事。
兩人進屋后,厲虹影默不作聲地將大門反鎖,隨后請白露坐在簡陋的會客廳里,靜待其發(fā)話。
“厲掌門是否準備前往天正派九皋山,追尋叛徒襲擊一事?”
此話一出,厲虹影的神色登時犀利——她方才所看信件,正是尹其川親筆所寫,并通過其夫人顧月嬋手下悄悄傳達。
內(nèi)容便是邀請厲虹影七日后來天正派商議要事,其中就包括了此次喬歌瘋魔的原因。
但頗為奇怪的是,尹其川在信中一再強調(diào)這是一次密會,不可告知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父親——寒劍林的真正掌門,厲為錚。
那么,這個司馬家的千金是如何得知的?
“此次大戰(zhàn)后,我聽不少寒劍林的弟子心有不滿,覺得天正派叛徒是自家掌門出力解決,可天正派連個說法都沒有,只道給予豐厚的補償。”白露看出厲虹影質(zhì)疑的神色,眼中仍是熠熠如朝露,十分平靜道,“我想?yún)栒崎T也不是息事寧人的性格,定會前往天正派討要個說法。”
厲虹影見她不像在撒謊,心底舒了口氣,嘴里順著話道:“不錯,此遭變故我的弟子亦有損傷,若不向天正派討個說法,定叫天下人恥笑。不過,關(guān)于司馬家的賠償事宜,我想你父親自會去找天正派言明,那你此時造訪的目的,又是為何?”
白露沉默片刻,忽的站起身,向厲虹影深深作揖。
“白露不才,想請厲掌門在知曉叛徒傷人事由后告知白露。事成后,白露也愿為厲掌門達成某一心愿。”
厲虹影眉毛一挑:“為何不問司馬家主?”
“……遍聞各言,以正視聽。”誰知自家爹爹會不會因某些潛在的危險而隱瞞分毫呢?
厲虹影凝視她片刻,又道:“不能知曉又如何?據(jù)我所知,叛徒喬歌傷人并非沖你,實屬走火入魔,無差別殺傷罷了。”
“是,但喬歌是我一時心軟收留,我的侍女更是替我而死。我作為當事人,不能置之度外。”
“這些話你父親早已開誠布公,況且你確實不知那人是天正派叛徒。”
“但于我而言,我的侍女無辜受累,同時亦有多人受傷甚至身死,我知曉緣由的目的一來為了告慰家屬,二來也是要讓自己心安。”
厲虹影心底略驚。她常年身處國都,紈绔子弟、千金小姐可謂數(shù)不勝數(shù)。雖說大多衣冠楚楚、大家風范,可歸根結(jié)底高高在上慣了,死幾個奴仆如同少幾件物什,最多傷心幾天,又有誰會去追根溯源呢?司馬白露雖出自武林世家,但其父也當是按照那套來培養(yǎng),不然又怎會養(yǎng)于深閨、十六才得以初入江湖呢?
想至此,厲虹影不由心生懷疑,便問:“那侍女有何特別之處?”
“不,只是普通的侍女。”白露直起身子,她身高只到厲虹影肩頭,只能仰視;然神色不再是以往的柔弱可憐,反而流露一股堅定之意,目光如炬,叫厲虹影頓時被吸引了去。
“師父教導過,人的實力固有高低之分,但性命絕無貴賤之別!白露別無請求,但求知曉真相,以得心安!”
言罷,她再向厲虹影深深一揖,久久沒有直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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