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放下了酒杯，側耳聆聽。

    一對情侶凝望舞臺，若有所思。

    主唱女孩的氣息漸漸穩定，自信一點點找了回來。她微笑面對臺下，繼續唱：

    若一切，都已云煙成雨

    我能否，變成淤泥

    再一次，沾染你

    若生命，如過場電影

    Oh、讓我再一次，甜夢里驚醒

    南曉站在舞臺角落，默默彈琴，表現完美卻低調。他靠一把吉他，壓住了整個樂隊。貝斯偶爾幽幽地彈幾個低音，鼓手也沉寂，只在節拍上點一下節奏。他們都知道，此時其他聲音都是多余的，只要有一把吉他就足夠了。

    我多想再見你，哪怕匆匆一眼就別離

    路燈下昏黃的剪影，越走越漫長的林徑

    我多想再見你，至少玩笑話還能說起

    街巷初次落葉的秋分，漸行漸遠去的我們

    這一段，南曉彈得無比柔軟，如同輕輕傾訴一個故事。很簡單，很輕盈，靈動四溢，無拘無束，加入了很多自己的演繹。這旋律從未在任何一次《云煙成雨》的演奏中出現過，如天外飛來，空靈自在。

    一個人慢慢地站起來。更多的人跟著站起來。他們不約而同地輕輕揮手，隨著節拍搖擺。

    街上路過的行人停下了腳步，驚訝地盯著酒吧外懸掛的大電視屏幕。

    越來越多的人走過來，步行街為之堵塞。

    沒有人說話，總覺得一切都美好得太過精致，仿佛稍一觸碰，就會粉碎。

    很快就到了這首歌的結束：

    站臺，汽笛響起

    想念是你的聲音

    我們提著過去，走入人群

    尋找著一個位置，安放自己……

    歌聲消失，然而琴聲并未停止。接下來是一段長長的SOLO，南曉即興演奏。不緊不慢，綿延不絕，音符化為一條奔流的小溪，比整條街的霓虹燈更明亮。

    整個酒吧仿佛被移到了異位面，墻壁消失，舞臺之外一切皆為空虛。觀眾們忘了身處何地，忘了自己是誰，唯一能做的只有靜靜聆聽，沉醉在音樂的溫柔環繞中。

    一些觀眾開始流淚了，悄悄擋住臉。

    超凡魅力的影響正在發酵。在它面前，人的意志顯得太過渺小。南曉的吉他聲干凈清澈，無處不在。每個人都覺得它正在訴說自己的故事，每個人都想起自己那些遺憾的過往。就算是老于世故的人，也漸漸放開了心防。

    越來越多人臉上有淚，怎么都止不住，不停地流下來。

    站在街上白女票的人不好意思了，走進酒吧，至少點一瓶啤酒。一邊喝，一邊流淚。

    無法抵擋，不愿抵擋，放開了身心，任由眼淚在臉頰洶涌。吉他聲勾起人們心底掩藏的過去，情感洶涌泛起，把內心塞得滿滿。認識的人，甚至不認識的人，都愿意將肩膀借給對方，承載滾滾熱淚。

    酒吧里，大街上，無數人顫抖著流淚。

    太強了。

    安靜地撥著琴弦，直入人心。

    主唱女孩也哭了，哭得特別傷心。那一刻，感覺整個世界都在下雨。

    “江蘺！”

    “江蘺！不要哭！”

    “我們愛你，不要哭！”

    主唱女孩坐在話筒前，早已泣不成聲，臉上滿是淚水。

    在溫柔的吉他聲中，她盡情地哭泣，哭得觀眾們心疼。

    她拿起話筒，抽抽噎噎地說：“謝謝大家，陪著我整整一年……”

    聽那意思，就像在告別。

    她繼續說：“謝謝老謝，在我傷心的時候逗我笑。我記得你說過的每個冷笑話。”

    吧臺后的調酒師舉起手搖了搖，回應她的點名。

    “謝謝阿芳，謝謝你跟我一起排練。謝謝你在我很累的時候，送我回家。”

    很酷的短發女鼓手敲了一段溫柔的鼓點作為回答。

    主唱女孩抬起頭，望向舞臺下的觀眾們：“謝謝大家，我知道最后終究要告別，說實話我每天都在準備著和大家告別，可是從來都沒有準備好。我希望每個人都能擁有世上最好的幸福，即使我不是你們幸福里的一部分。”

    南曉彈奏了一段溫柔而哀傷的小調，作為伴奏。

    觀眾們徹底瘋狂了。在吉他聲中，他們喊得聲嘶力竭，他們想讓主唱女孩聽見，想告訴她，你并不孤獨。

    “不要走，你還有我們啊！”

    “我們會支持你！”

    “江蘺！你是最好的！要堅持！”

    有人拍桌子：“為什么要開除江蘺？老板出來！”

    一人振臂，百人應和，觀眾們有節奏地喊著：“老板出來！老板出來！”

    酒吧老板一看情況不對，趕緊出來解釋。原來不是他要開除江蘺，而是酒吧經營不下去了，最近正準備轉讓。新老板對現在的樂隊不滿意，打算解約。

    “沒關系！”有人大喊，“我們還有今晚！”

    主唱女孩擦干淚水，笑起來：“對，我們還有今晚，還有音樂！”

    南曉順勢彈出一串激烈活躍的音符，沖上云霄。那一刻，就像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江蘺！江蘺！江蘺！”

    酒館里，觀眾們早已沸騰。大家盡情呼喊，為主唱女孩喝彩。

    在南曉的音樂中，主唱女孩終于被重新點燃，展露出燦爛光芒。就像變了個人，她之前的拘謹消失不見，整個人閃爍著耀眼的星光。

    “謝謝大家，讓我更精彩。”

    接下來，她變得非常自信，非常放松，每首歌都發揮得極為出色。就像擺脫束縛的鳥，自由歌唱，自由飛翔。

    觀眾們激烈吶喊，現場氣氛爆炸，整條街都堵了。

    接下來的演出完全沒了曲目，想到什么唱什么。南曉隨意自由發揮，肆意插入各種臨時起意的小節，妖異的旋律時不時爆發，像雷雨中的閃電，引發陣陣歡呼。

    音符無限跳躍，旋律繁復，變化無窮。

    酒吧里的人，大街上的人，大家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完全由音符構造的世界。

    那是一種非常奇異的狀態。江蘺唱什么、南曉彈什么，根本都不重要了。節拍和酒精，大家只需要這個。盡情地釋放自己，隨著節奏搖擺，忘記了還有明天。

    酒精在血液里奔涌，激發最原始的沖動。吉他的每一次撥動都直擊心跳。

    大多數人都喝醉了。

    節奏越來越強，力度難以抗拒。人們隨著節奏搖擺，忘記了一切，肆意放縱。心臟的跳動完全跟隨吉他的節奏。他們已經進入了一種癲狂的狀態，理性全無，每個細胞都在狂歡，人性進入最原始的釋放。

    終于，精神沖破了所有的阻礙，隨著音樂，爆炸！

    飛！

    越飛越高！

    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抖。

    這已經脫離了音樂的范疇，近乎劍與魔法世界中吟游詩人的施法詠唱。

    每個人都繃緊了身體，躁動地拼命呼吸，迎接靈魂里一浪又一浪狂野的沖擊。

    來到頂點，最后一陣劇烈的顫抖，一切都在純白中爆炸。

    吉他漸漸舒緩，平安降落，帶領大家回到地球，回到酒吧。

    每個人都感到很疲憊，感覺身體被掏空。

    太爽了……

    太刺激了……

    南曉放下吉他，看著臺下的人們。大多數人都茫然癱在沙發上，兩眼無神，標準的葛優躺。

    只有一個人還撐得住。看得出他也被掏空了，但還站得住，還能走路。

    他努力朝南曉走過來，邊走邊掏名片：“你好，我叫……你可以叫我小炫，我是一個編輯，這是我的名片。”

    南曉接過名片一看：BicoBico音樂頻道責編。“哦。你好。”他友好地握手，“我叫南曉。”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接下來小炫第一句話就說：“有人上傳了你在藏邊小城自彈自唱的兩首歌。那個視頻錄得很差，角度、音效……統統都很差。但是，那個視頻連續一周在B站音樂頻道霸榜。你知道有多少視頻網站的編輯被命令出差嗎。那個藏邊小城的客棧都住不下了。以前擠滿驢友，現在擠滿編輯。大家都在找你。”

    聽見吉他響起的一瞬間，小炫都要哭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天是怎么過來的。下了飛機，他租了輛車，直奔那個藏邊小城。萬萬沒想到，城里已經擠滿了同行。打聽消息的人到處都是。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有價值的幾乎沒有。

    小炫費盡心力，沒打聽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那個神秘的吉他高手第二天一早就消失了，帶著他的漂亮紅發女友一起無影無蹤。誰都不知道他們是從哪里來的，怎么來的，又是怎么離開的，去了哪里。

    那幾天藏邊小城一直大霧，十幾米外看不清人。

    有人聽到過沉悶雄渾如飛機一般的引擎聲，非常獨特。但沒人見到過吉他高手開車，所以到底是不是他的座駕，誰也沒法確定，一切都是猜測。

    幾天沒結果，小炫絕望了，離開那座小城。

    今天是他呆在這城市的最后一天。他已經買好明早回首都的機票，準備今晚喝個醉，然后躺著上飛機。回去之后主編會不會批評，他懶得想了。愛誰誰，烏龜怕鐵錘，隨它去吧。

    萬萬沒想到，竟然在酒吧里聽到了熟悉的吉他聲。

    他把那段視頻翻來覆去聽了不知道多少遍。南曉撥動琴弦的第一秒，他耳朵就豎起來了。

    就是他！就是他！

    然而令小炫絕望的是，南曉搖搖頭：“我不想簽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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