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未至,悕雪就已經醒了,看著金碧輝煌的內殿,覺得有些晃眼,她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臉,然后發出了“啊!”地輕嚷聲,她明明知道不是夢,卻還是要這般幼稚地確認一下,悕雪自己也笑了。
悕雪下了床,走到屏風之后,熟練地用裹布裹住一個儲君不應該存在的部分,此時,寢門忽然被打開,悕雪一個激靈,慌慌張張的地手忙腳亂,最后卻發現這屋子里竟然無處躲藏,最后她像之前在時花樓時一樣,一個翻身上床,把自己裹進了被子里。
寧姑姑進來,看到床上瑟瑟發抖的被團,忽然意識到自己伺候不周,連忙叫住悕雪:
“殿下,是我,寧瑛。”
悕雪聽到寧瑛的聲音,如釋重負,伸出小腦袋,確定是寧瑛本人才一腳踢開被子,然后擦拭這額前滲出的細汗。
寧姑姑看見她此刻頭發凌亂,一半裹布還纏在身上,覺得又是可愛又是心疼,連忙放下手中的洗具,替悕雪整理儀容,撫摸著悕雪的青絲,嘆惋道:
“殿下這如烏木般黑亮的頭發,若是梳成發髻,一定非常美麗。”
悕雪聽著,不禁眼眶一紅,她知道寧姑姑最擅長兩件事,一是裁衣刺繡,二便是梳發髻。
悕雪趕忙轉過身,握住寧姑姑的手,嬉笑著對她說:
“霽兒真是對不住寧姑姑了,您的好手藝都沒辦展示了。”
寧姑姑明明是在替悕雪感到惋惜,結果卻是悕雪在安慰自己,不禁淚眼潸然,悕雪見狀,臉上雖然揚著嘴角,淚水卻也要奪眶而出。悕雪雖然話說得漂亮,但她的失落遺憾卻騙不過心里所想。
兩人趕忙擦去淚水,悕雪笑著拉著寧姑姑的手走到梳妝臺前,然后自行坐下,將寧姑姑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再次寬慰地說道:
“寧姑姑,以后您也不要再說這些為悕公主憂心的話了……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能幫上阿霽我心里高興著呢,您不要為我心疼。”
最后,在鏡子留下一個燦爛的笑容。
因為悕雪的身份特殊,悕雪說自己在民間呆慣了,才終于婉拒了太后那邊的仆人安排,所以偌大的東宮里,除了寧姑姑和姜公公就再沒留伺候的人,要近身的,都由寧姑姑親自動手,接洽外面的,便都交給了姜公公。
這樣一來,悕雪也不用擔心女子身份的暴露。
所以,今早這樣躲進被子的事情也再也不會發生了,悕雪感嘆寧姑姑考慮周到,在這個屬于司馬霽的皇宮里,她也有了一個可以卸去衣冠的安身之所。
寒夜欲曉,悕雪早早就換好了朝服,這是寧姑姑趕制出來的,按照她的尺寸,有意地做得寬松些,一方面讓悕雪不至于顯得清瘦單薄,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身體上的一些尷尬。
今日要做之事,要說之話,昨晚,悕雪雖然已經和司馬澄演練過多次,但待曙色將褪去,早朝的鐘聲響徹洛京上空之時,悕雪瞬間猶如那晨間,停在殿宇垂脊上的鳥兒,隨著深沉的巨響,赫然驚起。
洪鐘之聲悠悠揚揚,向洛京百姓宣告早朝將至,新的一天已經到來。散居在各街坊的百官們也早已整衣斂容,準備進宮面圣。
沉重的宮殿朱門緩緩開啟,這一日,終于到來。
悕雪一行人比預定的時辰更早的出發了,寧姑姑就像送別將要赴戰場殺敵的孩子一般,目送三人離開了東宮,姜公公領著悕雪和司馬澄前往太極殿,因為出來得早,姜公公有意放慢了腳步,三人在內宮中緩緩前行。
哪怕是七年前,悕雪也未曾踏足過前朝,昨天進宮的路上,悕雪從晃動著的簾子中隱隱約約第一次見到了前朝殿宇的真容。灰白宮墻之后的斗拱交錯、高聳的樓閣遮天蔽日,暑熱浮起的氤氳與鎏金銅瓦交匯,更添一層神秘之感。
一步九曲的回廊,悕雪再次走到故地,仍然覺得這里是那般的模了陌生,朝露明明已經完全消散,但蒼穹之下,像蒙上了一層灰沙,壓著人透不過氣來。
其實,昨晚悕雪和司馬澄在書房商討結束后,悕雪提出,兩人便私下來了一趟太極殿,撫摸著太極殿外的宮柱,金龍盤柱的雕花滑過手心,卻像荊棘刺進皮膚,悕雪最終還是沒有勇氣走進去,借著搖曳的籠火和朦朧的月色,兩人駐足與大殿外的白玉雕欄的大道上,默然地注目著這個黯黑一團的龐然大物。
悕雪心中百感交集,想要吹吹風,就和司馬澄去了宮中僅次于大殿的第二高的地方——梵天閣,那是大豫開國皇帝為了供奉佛祖,于是在朝向古剎白馬寺的宮門附近,興建了這一通天高閣。兩人登上樓閣,南側,宮墻之外火樹銀花,點點璀璨,而一轉頭,高墻灰瓦之中卻是燈火闌珊,孤燈殘影。
悕雪兒時總聽別人說宮外的世界多么精彩,就一直想想登閣遠眺,此刻她來了,天淵之別的兩重境地顯得宮里愈發蒼涼。
不幸一朝成帝王,終身囚于阿房宮。
不知不覺三人將要到達前朝的地界,前方便是前朝三大殿:太極正殿,愿極中殿和宣光殿。跨過宣光門,殿外回廊已經都換成了漢白玉砌的,進入愿極中殿前,悕雪倚在雕欄上,稍稍探出頭,只見朱門大開,身著朝服的官員們魚貫而入,步履匆匆,神色肅穆。
悕雪正要回過頭時,不經一瞥,就看到了她的好皇叔——司馬烈。
悕雪不禁身軀一震。
司馬烈身著的柚黃黑邊色的衣服,已經與悕雪印象中父皇的裝束沒有太大的差別,只是還系著綬帶,綬帶是系在官印上的帶子,是官階的標志,渾身上下,也就這一出能看出他還只是位臣子。
司馬烈面上看著若無其事,實則眼中早已暗藏兇光,眉宇間帶的輕佻與戲虐,或許心里早就已經把悕雪千折外斷了百遍。
這時,一位身著華麗朝服的男人走到司馬烈身旁,那人比司馬烈年長少許,兩人交談了幾句,只見那人怒目而視,激動地跺著腳,又被司馬烈止住了。
“那就是司空,五王爺司馬赫。”司馬澄幽幽的聲音從耳后傳來。
悕雪嚇了一跳,連呼吸都停滯了幾秒,她忽然轉身像個孩子般地一拳捶在司馬澄手臂上,不滿地瞟了他一眼。
司馬澄面色沒有變化,頎長的身姿佇立于悕雪身后,猶如直松,倒是一旁的姜公公俯身拱手,恭敬地提醒道:
“殿下已經是殿下,朝堂之上可不再要做此等孩童之舉了。”
姜尚義聲音沉沉緩緩,悕雪回過神來,不敢妄舉。
悕雪在外,最后一次仰望這大殿的飛檐斗拱,哪怕已是第二次,悕雪仍然對這些建筑親近不起來,覺得自己不屬于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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