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并中,還是一座兩層的木制樓房。
薄野翎在感知到山本剛心情的那一刻,眼前也如煙水迷蒙般閃現了零碎的畫面。她似乎曾遠眺過壯麗絢爛的夕陽,曾大喇喇地躺在青綠的草叢上看白云悠揚的天空,曾和要好的朋友結伴去捉森林里的獨角仙,曾被老爸拿著掃把追得爬上樹。
那些畫面閃現得太快,每一張每一個細節都像是隨手從時光的長河里撈出,細細勾勒著填滿溫暖的色彩后又扔回記憶的狹角。薄野翎似乎都能感覺到赤腳踩在被陽光曬過的暖暖地板上的感覺,大笑時又肆意又放縱的快樂,踩著浪花被燦爛的陽光擁抱時的溫度,還有瞇著眼睛看向耀眼的太陽時現被折射出的七彩光暈的驚喜。
那些畫面清晰得如臨其境,卻閃得又快又亂,直到最后一個畫面,不停在眼眶下躍動著的情愫,終于破土而出的伸展開來。站在昭和年代時的舊校舍里的女孩,穿著黑色的制服上衣和長裙,長和裙角翩躚時,那種含蓄的美麗不顧一切地盛開,驚艷了時光。
怦然心動。
腦子里突然感知到太多信息的薄野翎還在出神,她愣怔著忘了自己又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連誰和她說話都聽不清。那個溫暖而隔著時光到達她心底的故事占走了她所有注意力,她喜愛那樣純潔干凈的感情,卻也知道那并不是屬于她的東西,她只是旁觀著那種美好。
她是如此的切身體會,卻又更加迷茫。直到離開竹壽司,在一霎那被她捕捉到的畫面沉進心底,薄野翎才懵懂的回想到底生了什么。她想到了之前山本剛跟她說過的話,可是薄野翎聽不懂那是究竟是什么意思。
薄野翎沿著路想要回家,站在貫穿并盛的河提邊沿著路邊白線行走。她瞇著眼睛望了一眼金燦燦的太陽,立刻就被灼眼的光暈黑了一小片視網膜。薄野翎揉著自己的眼睛轉進另一條街,正巧街的另一邊也有人正疾步走過來,毫無防備就撞在了一起。
薄野翎被撞得后仰,卻被來人立刻拽住了手腕拉著站好。銀白的長在空中一劃,薄野翎急忙抓住來人的袖口,一抬眼就望見對方祖母綠的雙眼“……隼人。”險些被撞倒的薄野翎慢半拍地出聲音。
一向都顯得有些穩重冷淡的青年此時皺著眉頭,緊抿著唇角。
那雙映著陽光會浮現出瞳孔細致紋路的綠色眼睛此刻仿佛罩著一層陰影,薄野翎敏感地察覺到對方身上快要實質化出來的焦躁和戾氣。她下意識地讓開道路,如果對方不是獄寺隼人,她可能直接就有些害怕地跑掉了。
獄寺隼人放開了薄野翎的手腕,被壓著往下的嘴角松了松,似乎努力按捺了自己的情緒一下。他朝薄野翎點點頭,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說什么,步數極快地與薄野翎擦肩而過。
薄野翎站在原地,抓著自己的手指看著獄寺隼人的背影。很明顯的遲疑后,薄野翎邁開小步追了上去。
獄寺隼人的目標在河提邊的回收站,這里離居民區很近,居民區的垃圾都會集中倒在這里,每天固定三個時段由垃圾車拖走垃圾。味道不太好,剛靠近的薄野翎就伸手掩住了鼻子,腳步也慢了下來。她看著好像什么都聞不見的獄寺隼人靠近了回收站,不停地掃過地上一包包被分類捆好后堆在一起的白色垃圾袋。
薄野翎不知道獄寺隼人想做什么,卻看見對方站立了幾秒后,就開始有些粗暴地拆開離他腳邊最近的一個垃圾袋翻找起來。大多的生活垃圾又臟又臭,獄寺隼人那只骨節分明得似乎只適合鋼琴的手在里面翻找,好看的一雙手也被各種物質弄臟。似乎久久找不到想找的東西,他干脆把垃圾全都倒了出來,瞬間生活垃圾灑了一地。
放下了捂著鼻子的手,薄野翎小心地靠近了幾步“隼人。”她細細地出聲音,叫那個嘴唇抿成一條線開始撕開其他垃圾袋的青年“你在找什么?”
獄寺隼人沒空搭理理睬薄野翎,只不顧形象地翻找其他垃圾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焦躁,連呼吸都快了幾分。
薄野翎又靠近了一步,看著獄寺隼人面無表情卻手腳粗暴地翻找的神情,也微微伸出了白凈的手,解開了一包散著異味的垃圾袋。薄野翎簡直快要被熏哭了,卻還是照獄寺隼人那樣把垃圾一目了然地倒在地上,又去拿下一包,白色的裙角很快沾染了灰塵和垃圾袋里沾上的油漬。
“隼人,你不要著急。”看獄寺隼人的動作越來越快,氣息也越來越不穩,似乎馬上就要暴起炸了整個回收站,薄野翎想要拉住他的袖子,又現自己的手很臟“你要找什么,阿翎幫你找。”
獄寺隼人抬頭看了一眼回收站里還堆著幾疊的生活垃圾,像是被薄野翎安撫到一些而慢慢平靜下來“你回去吧。”他看了一眼天色,終于對薄野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眼睛卻盯著滿地的垃圾不停掃視。他聲音沙啞得厲害“太晚了十代目會擔心的。”
薄野翎也抬頭看了一眼夕陽將近的天色,搖了搖頭“隼人一定是弄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阿翎要幫隼人找東西。”她語氣輕緩而堅定,強忍著怕臟的心情又打開了一個散這惡臭的垃圾袋。
‘啾~!’一只灰褐色的雀鳥停在了回收站的矮墻上,歪著頭看著站在垃圾堆里的薄野翎。
薄野翎又倒出一地垃圾,仔細看里面有沒有什么特殊的物件。可是她才收回手伸向下一個垃圾袋,手上一股尖銳的痛感讓她條件反射地收回了手,“嘶”了一聲看向自己沁出血珠的手指。
“怎么了?”兩步外的獄寺隼人握住薄野翎的手,皺著眉看著薄野翎手指上的血珠“這里太臟,會感染,你快回去。”他說得簡潔清楚,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好一會兒才掏出一枚止血貼,沉默著給薄野翎貼在手指上。
薄野翎的裙子下擺已經在蹲著翻垃圾時弄臟了,過長的銀也不能幸免。夕陽的夕色越濃,橘紅的光線濃稠得似有實質,焦糖一樣融化在空氣里。薄野翎背對這夕陽逆著光,輪廓已經被橘紅光暈模糊得看不清原本的線條,銀也沾染上溫暖的橘紅,可是那雙背光的眼睛在這滿地的垃圾狼藉里還是不染塵埃的通透明亮,帶著一種固執的回視著獄寺隼人。
她是把獄寺隼人當作真正的朋友看待,才會看到那種表情的獄寺隼人感到有些害怕后還是追了上來。一個人的名字是很重要的,交換了名字,是朋友,她才這么努力的。薄野翎鼓著臉蹲下繼續翻找,她感覺到獄寺隼人在她身邊停留了一會兒,也重新蹲下來,氣息卻平和了很多。
“再一會兒要天黑了,十代目會擔心你的。”薄野翎聽見身邊的獄寺隼人出聲音,聲音也冷靜了許多。
薄野翎歪著腦袋看了態度放軟的獄寺隼人一眼,思忖一般眨了眨眼睛,還是開口“那隼人告訴阿翎你在找什么?”
獄寺隼人沒有看薄野翎,頓了一會之后平淡地回答“……照片。”
“照片?”薄野翎咀嚼了一下這個詞“很重要的照片嗎?”
“也……不算很……”獄寺隼人大概是想說也不算很重要,可是他雖然聲音平靜,卻卡著像是說不出后面的話來。他剛維系好的冷靜表情波動了一下,然后露出些微的懊惱來,卻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那張照片是前幾個月他意外碰見了好久不見的生父,那個男人交給他的。
薄薄信封里的照片,上面是一個有些柔軟長彈著鋼琴的女人。
是釋然了的,至少他以為自己是釋然了的。既然失去了,就要懂得接受這種失去,懂得妥協,因為再怎么掙扎也無法改變現實。至少他們曾經相見過,至少他們還留有回憶,至少曾經有段時間,是血脈相連的兩個人快樂的在一起學習鋼琴的。
他一直是這么以為的,直到突然找不到放在書桌邊的照片。
無法形容那種心情,像回到了幼時聽說她墜崖死去的消息時的場景。窒悶,焦躁,不安,已經在開始變得穩重的人了,像重新變回了青春期時浮躁的自己,粗暴的調動監控,卻現照片已被壞心的從窗口吹進的風吹進了垃圾桶,而他則一無所知地將那么珍貴的照片連帶著垃圾一起扔掉了。
明明是覺得自己已經對現實妥協了的,可為什么還會有千百種不甘滋生出來。
矮墻上已經停了一派雀鳥,其中跳了幾只下來,像要幫薄野翎一樣開始啄堆在一起的垃圾袋。河提邊的草叢里竄出一只皮毛有些臟的小黑貓出來,它似有詫異地停下來看著回收站里的薄野翎,然后輕巧地跑過來,嚇飛幾只小鳥。
‘喵~’小黑貓搖著尾巴軟綿綿地叫著圍著薄野翎轉了個圈,然后開始蹭薄野翎的手指。
“臟。”薄野翎抽回自己的手,又忍不住伸手點了點小黑貓的頭頂“阿翎在找照片,你有看見嗎?”
小黑貓短暫的和薄野翎交流一下,嫌棄地瞇著眼睛走到獄寺隼人身邊,嗅了嗅他身上的氣息。然后熟練地鉆進了重疊著的垃圾袋里,巡視自己的領地一樣一邊高傲行走一邊在袋子上細細聞嗅。
動物的感官比人類出色太多,沒過多久,小黑貓就一爪子抓開了一只垃圾袋,從里面拖出一張有些皺了的照片來。
「快表揚本王!」小黑貓昂著腦袋如實傳達以上信息。
“真棒!”薄野翎毫不吝嗇地捧場。
獄寺隼人迅取過的那張照片,用手掌使勁擦掉上面沾染的污垢。在午后金黃的陽光中彈奏鋼琴的女人溫柔注視著鏡頭,一瞬間就安撫了他所有情緒。獄寺隼人終于平穩下來,凝視著照片里的母親,無波無瀾的臉上沒有悲傷,只是安寧平靜。
表揚完小黑貓的薄野翎一側頭就看見了這樣的獄寺隼人,那種從心底透過眼睛流露出來的溫柔。薄野翎忽然就想到了之前山本剛看著故去妻子照片時的感覺,想到了自己聽不明白的對方的話。
‘每個人都是孤單的來世上,然后孤單的離開,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既然是注定好的,就沒有必要太難過。’
‘有限的時間里,沒有遺憾,就夠了。’
那個在零碎的記憶畫面里微笑的女孩如此生動,每個神態都被牢牢刻印在心底,那種執著而一往無前的感情,鐫刻在靈魂深處。
薄野翎忽然意識到了山本剛所想表達的意思,他想說的話深深藏在這些風輕云淡的話語下面。詞義是被模糊的,只有藏在話下面的故事和感情才是真的,他帶著微笑說著這淺淡的話,也是在重復心底的聲音。
不是沒有遺憾了,是還遺憾,還思念。
這不界限于愛情,不界限于親情,也不界限于友情。即使還剩那么一點,也一動則痛。
薄野翎安靜下來,終于理解了藏在詞義下面的話。其實他們說得再多,什么沒遺憾了,什么注定好的,什么沒那么重要,藏在詞義下面的話卻只有短短一句。
我還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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