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鞠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其實是做好了被沙子拍飛的準備的, 即使身邊站著薄野翎,手鞠也不會僥幸的覺得這就沒什么問題。可是她微微僵在那里, 卻沒等到我愛羅的沙子。那個紅的少年也站在原地,有些怔然的表情比起以往的冷硬顯得鮮活許多, 最先反應過來的反而是薄野翎, 她笑得眉眼彎彎地跑過去牽我愛羅,最后他們就真的一起回家了。
手鞠游魂似的拿著菜進了廚房準備早餐,剛剛起床還沒完全清醒的勘九郎乍一看見客廳里的我愛羅, 一腿軟就從樓上咕嚕咕嚕地滾了下來。
“勘九郎, 早上好。”薄野翎靠在沙邊對趴在地上的勘九郎笑。今天勘九郎沒穿忍者裝也沒戴護額,臉上也沒來得及涂油彩,黑色半袖上衣和長褲的打扮看起來又像是要呆在地下室弄一天他的傀儡了。
“……早。”沒辦法像平常一樣夸張地捂著眼睛嚷嚷每日試練又來了, 勘九郎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也不敢多呆, 迅溜進老姐在的廚房里。
早飯時間就是一個大寫的尷尬,吃過了早飯勘九郎就飛快鉆進了地下室, 手鞠也收拾家務,薄野翎陪著我愛羅坐在沙上看電視。
薄野翎看得并不認真, 這里的電視劇不像家里的電視劇種類多, 翻來覆去就那么幾樣,只看了開頭幾乎就能猜到結尾,薄野翎看著看著就微微出起神來。
‘噔噔噔’
急促有力的敲門聲響起, 伴隨著叫喊“翎姐!翎姐!”
在村子里會叫她姐姐的只有一個孩子, 薄野翎從沙上起身去開門, 就看見門口站著唇都凍得有些干裂了的藍風。黑的小男孩抱著懷里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嬰兒,因為長時間的奔跑還在微微喘息,冷風吸進喉嚨里又刺得他喉嚨癢生疼“翎姐……”
“藍風,怎么了?”薄野翎看著平常一副小大人樣,現在卻眼眶紅紅的藍風。
“夏空,夏空好像生病了。”藍風手足無措地站在風口微微抽噎,也不知道避一避風,無助地看著薄野翎。
藍風今天早上起得很早,天氣太冷了,他把去年冬天的衣服扒出來裹了幾層,才搓著手一邊給自己取暖一邊準備沖夏空的奶粉。村子里放的補助只堪堪能支撐夏空的用度,他也還沒畢業無法接任務,這個冬天只有節衣縮食地先照顧夏空。
要是往常,醒來的夏空要是看不見身邊有人早就哭鬧起來了,可今天卻一直很安靜。藍風泡完奶粉試過水溫后捧著奶瓶跑回來,才看見緊緊閉著眼睛的小夏空整張臉都是病態的暈紅,呼吸極重的喘息著。
“沒事的,沒事的,藍風。”薄野翎從藍風懷里接過在襁褓里咳嗽的夏空,她也有點慌亂,她除了會應用自然的力量對于不屬于生命體本身的合成性毒物和附加精神傷害進行治愈外,對生老病死根本毫無辦法,但看到藍風蒼白的臉色時,薄野翎只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這個男孩叫她姐姐,在向她求助,此刻不是軟弱的時候。
“小夏空只是生病了,我們帶他去醫院,很快就會好了。”大衣外套也沒穿,薄野翎帶著藍風朝著醫院那邊跑去。
外面冷,醫院里更冷。為了通風而開著走廊里的窗戶,整條白花花的走廊都灌著獵獵的風。一直都惶惶不安的藍風聽見醫生的結論后終于放松了緊繃的背脊,近乎慶幸地松了一口氣。
夏空是他的弟弟。
夏空是他的責任。
夏空是與他血脈相連,最美好親近的負擔。
他答應了臨走前的母親照看好夏空,他害怕因為自己的一時不慎而失去最后的親人。
失去他和世界最后的聯系。
藍風舔了舔干裂的唇,輕微的刺痛感讓被吹得麻木的面部有了些知覺。指甲傳來一陣鈍痛,他這才現自己的手指已經摳進了長椅的縫隙里,藍風松開僵硬的指甲,低下的目光又正好看見了身邊薄野翎凍得有些紅的手指。
他當時太慌了,襁褓里的夏空在難受地喘息,時不時才能擠出一兩聲哭音,他手忙腳亂六神無主,第一個在腦子里想起的居然是薄野翎。溫柔而美麗的大姐姐,有著一雙和夏空一樣干凈的眼眸,明明看起來纖弱得像枝頭隨手可以摘下的花,可即使是在面對最逼人的殺意時,也會露出最堅韌柔軟的笑容。
明明那么柔弱,卻不知為什么那么可靠。
等被哽住的喉嚨能再說出話來的時候,藍風就已經站在風影家的門口了。
夏空打了一針,被抱出來,送回藍風手里,薄野翎幫忙拿著單子去取藥。她跟著帶著白色醫用口罩的醫務人員下了一樓的儲藥室,大大的房間里一排排的藥柜緊密排列著,帶她來的護士姐姐將單據交給取藥的人員后先行離開,薄野翎看著取藥的醫生手腳利落地拿了藥朝她走來。
“您要的藥。”取藥的醫生是男性,也帶著口罩,看起來比薄野翎大不了幾歲,眼睛微微彎著,似乎在笑。
“謝謝。”薄野翎接過藥,道謝。
“翎小姐。”剛要轉身離開,醫生叫住了薄野翎“翎小姐為什么會留在砂隱村呢?”
為了保持貯藥的溫度,藥室是完全封閉著的,沒有窗。此時門緊閉著,薄野翎不明所以地回過頭,她似乎有些困惑“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要離開,我就能夠自己離開嗎?”
醫生直視著薄野翎的眼睛十分溫和“那您會想念故人嗎?”
“翎姐,你還在里面嗎?”薄野翎正欲回答,門外傳來了藍風的聲音。大概是隔音做得很好,藍風的聲音顯得非常小,若不是室內一時無聲,薄野翎根本聽不見。
醫生朝薄野翎點點頭,朝門口走去“小時候,曾有幸見過您。”他這么輕聲說,將手放在了門把手上,開朗地笑起來“您還和我記憶里一樣美麗。”
門打開了,他似乎又變回一個普通的醫生,雙手抄在白大褂里低頭離去。
薄野翎跟著藍風回了他家,照顧生病的小夏空,直到暮色將近,才離開。
夜色將臨,薄野翎踱步在回去的路上。路人還有頂著寒風的路人匆匆而過,明明行程匆匆,很多路過的人卻也會跟薄野翎打個招呼,薄野翎回以一個真摯的笑容。她在想今天在取藥室見到的那個人,隱隱覺得她的處境可能又要改變,卻又不知道如何對待。
要順其自然嗎?
到了家,薄野翎剛想敲門,才現門并沒有關。她推開門,走進溫暖的室內,就看見飯桌上已經放滿了比平時豐盛許多的飯菜,手鞠和勘九郎坐在桌邊,我愛羅也意外的沒有離開,一個人坐在另一邊,都看著她。
“怎么回來得這么慢?”大概是因為我愛羅在,手鞠沒像平時那樣雙手叉腰像個操心的媽媽桑一樣嚴厲詢問,語氣柔和許多。
薄野翎聞著飯菜的飄香微微一愣,她動了動嘴唇,然后一下彎著唇角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我回來了!”她大聲說著,換了鞋就朝飯桌那邊跑去,伸手就掛在手鞠脖子上撒起嬌來“外面好冷啊,手鞠。”
有人在等待她呢。
像等待家人一樣等待她。
“誰讓你出門不穿外套的,在后面使勁叫你你也聽不見。”一下子被冰涼的薄野翎貼過來,手鞠一個激靈“不要把臉貼過來好冷啊!手也不要亂摸!簡直像冰塊一樣啊!”
“手鞠好暖哦!”明明手鞠只要用力一推就能推開薄野翎,可薄野翎還是貼在她身上笑鬧著。
“都說了不要貼過來!”一下子被冰了一下敏感的腰,手鞠捏著薄野翎的臉把她弄開,有些氣急敗壞“今天晚上你一個人睡!”
薄野翎失落地抱著飯碗蜷在了椅子上。
我愛羅坐在椅子上沉默地低著頭,他到了這里后幾乎都是這樣抱著雙臂微微抗拒的動作和神態,可是卻又期待著什么一樣像個蠢貨一樣留了下來。感覺自己越來越像個局外人,我愛羅甚至因為反感自己軟弱的心情而有些想要遷怒,一雙拿著筷子的手突然遞到他眼前。我愛羅抬頭,看見笑容有些不自然的手鞠。
“我愛羅。”她沒有早上叫他回家時那種從眼睛里沖出來的勇氣和膽魄,反而顯得有些小心翼翼的溫柔“阿翎回來了,吃飯吧。”
我愛羅沉默地看著眼前手鞠素凈的手和橫置的筷子,慢慢伸手接下來。
氣氛融洽了許多。
飯后,天色已經黑了,黑貓似乎終于受不了外面惡劣的天氣,抓門引起響動,得以進屋。薄野翎高高興興地抱著黑貓窩在沙上看電視,這個地方的娛樂實在太少了,只好這樣打時間。
我愛羅漫不經心地看著電視屏幕呆,又下意識地去掃了身邊的薄野翎一眼。少女好看的側臉映著光如白玉,不經意掃過的視線一下子就被凝固在那眉眼上,像不受控了一般專注地看著對方。
他是人柱力,身體里封印了一尾守鶴,作為村子的武器存在,也因此受到排斥和惡意。他因為守鶴而不得睡眠,大段大段的長夜只能用來漫無目的的出神和思考,思考人們對他的惡意,思考對他來說顯得殘酷的世界,思考人性本身。
可是自年幼就照顧他的夜叉丸的背叛讓他的世界逐漸被血腥定型,他作為人柱力活著,而不是作為我愛羅這個存在。他思考,他追尋自己存在的意義,可越思考越覺得世界對他的不公和殘忍,所以他要把世界對他的殘忍回饋給每個人。
腥風血雨的走過來,可又遇見了薄野翎。
很奇怪的一件事。初次見面,她虔誠地俯身親吻花瓣,只那一個畫面,觸動了習慣殺戮的麻木神經,他確定之后從不曾動搖過的世界觀一下子就出現了裂縫,那個女孩是不該存在于他所認知的世界里的人。堅定好的自身存在的意義瞬間岌岌可危,我愛羅無法接受這樣的變故而試圖殺死薄野翎。
但那個女孩擁抱他了,又溫暖又動人,像是有魔力一樣。
勘九郎強迫自己死盯著電視機屏幕,裝作沒注意到我愛羅直白地盯著薄野翎的目光。
電視劇一集結束進入廣告時間,薄野翎打了一個哈欠。她今天沒午睡,困得有點早,就早早地放下黑貓和大家說了晚安,趁人不備溜進了手鞠的房間。她乖乖給暖床,手鞠就不會趕她回房間了。
薄野翎想得簡單,剛把門悄悄帶上就感覺到了什么,轉身便看見窗口鉆進了一個人。
一身黑袍還帶著面具的青年悄然落地“翎小姐。”
薄野翎訝異地微微睜大眼睛。
“跟我走吧,翎小姐。”青年忍者朝薄野翎走近幾步,動作不出半點聲音。
薄野翎的手還握著門把“去哪里?”
“有故人在的地方。”青年忍者壓低了聲音回答,手卻已握住了薄野翎的手腕。夜色漸深,天氣寒冷,路上行人極少,崗哨也會在幾分鐘后一換,現在是最好的離開時機,沒有時間給薄野翎遲疑。青年忍者攬住薄野翎朝窗外輕盈地跳出去,突然被抱住了銀少女下意識地低聲驚呼了一聲。
“誰?!”伴隨著房門被沙子暴力沖破的聲響,看著薄野翎上樓的我愛羅敏銳地察覺到樓上異動,迅用沙分身沖了進來,卻只看見了被擄出窗外的薄野翎。
黑貓靜靜地呆在走廊狹角冷靜旁觀著,見狀迅隨著我愛羅從窗口沖出去。
那個青年忍者的氣息自是隱藏得很好,如果不是黑貓故意泄漏一絲雜亂氣息,有意無意注意著樓上的我愛羅也不會那么快現。黑貓身子小小,穿梭在黑夜里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他看著我愛羅用沙子攔下青年忍者,安靜矗立在不遠處立下隱形屏障隔絕所有探知。
“放開她。”沙子在我愛羅身邊飛舞,紅的少年在森冷月夜中冷冷看著青年忍者。
回應我愛羅的是同時出的三支角度刁鉆的苦無,皆被沙子一一擋下,同時地面伸出了沙子化成了手,緊緊抓住了青年忍者的足踝。在沙子充足的砂隱村對上能掌控沙子的我愛羅,這本身就是一種劣勢。
“我愛羅!”薄野翎急忙叫停,從青年忍者手邊掙脫出來,朝我愛羅走去“他只是來找我。”
“找你……”我愛羅迅反應過來,爆出一陣驚人的惡意“木葉的人……”
我愛羅眼神陰郁起來,言語低沉“你要跟他走?”
應該一見面就殺掉的,不該給薄野翎動搖他的機會,擁抱又怎么樣笑容又怎么樣,再好的東西都不是屬于他的。我愛羅曾很多次這么想,包括現在即將又要奪走一個人的生命時。之前從腦子里放出來的畫面猶在,親吻花朵的少女讓人看到了世界美好的模樣,那么溫柔那么真誠,即將再罪惡不堪的人,也能被重新引出柔軟的情緒。
可為什么要離開呢……
黑貓從容地低頭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沒有看因為感到被欺騙的我愛羅瞬間暴走著用沙子裹住了青年忍者,沙縛樞已在指間收攏,黑貓再抬頭時,沙子已在薄野翎的干涉下粉碎于地。血雨沒能如期而至,青年忍者自衛般再次丟出苦無并試圖離開戰場,我愛羅的沙子無法在薄野翎的干涉下再作用,驚慌的銀少女下意識地去擋了一下。
手臂劃開了一條口子。
鮮血撒就的散沙凝成了泥土,而后從中長出了一支樹苗,不同于毫無靈智的生命,來勢洶洶的澎湃生命力在眨眼間讓樹苗茁壯成長為了一顆參天大樹,樹根也牢牢抓進了土壤里。黑貓復雜地看著參天高的樹木,蹲了下來。他還沒出手為薄野翎造就兩難局面,薄野翎卻已經達到了他的要求。
不是每個精靈的成長都能如薄野翎一般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該說不愧是小女王嗎……
“我愛羅!”手鞠和勘九郎的身影緊隨而來,勘九郎一刻不停地追過去,手鞠則停下來。
“……手鞠。”薄野翎捂住自己流血的手臂,身后的青年忍者已經逃離。巨樹在身邊肆意生長,她朝手鞠走去,微微撇著嘴“疼。”
夜空如墨玉,我愛羅壓抑陰冷的神情早在薄野翎替他擋了苦無時就倏然一變,此刻聽見薄野翎喊疼就更維系不住那種冷漠了。他有心用薄野翎想逃離砂隱這件事來警醒自己,可思緒完全不受控制地關注起了薄野翎的傷勢和她走過來的腳步。
可第一個追上來的明明是他,為什么她求助并依賴的卻是手鞠……
我愛羅沉默看著,他對這種事情毫無反應之力,對心里突然轉化升騰起的情緒也不知所措,他思考的那么多,想的那么多,可在這方面卻稚嫩又茫然,不由沉沉掃了手鞠一眼。
手鞠被看得背脊一僵,瞬間意識到是因為銀的精靈,條件反射就把剛接到懷里的薄野翎推向我愛羅。
我愛羅顯然沒想到薄野翎會被推過來,下意識地接住了銀少女。
薄野翎很累,她不懂怎么控制,所以力量流了不少出去,匯聚成了參天的樹。此刻被推開也沒力氣說什么了,腦袋靠在我愛羅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少女入懷,仿佛亙古的溫暖和柔軟。我愛羅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思緒都被打上了結,氣息卻逐漸趨于平靜。
果然是有魔力啊,這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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