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璐以為她能從李承明臉上看出心虛，愧疚等。

    但是這些都沒有。

    他甚至臉上還帶著對母親的孺慕之情。

    他看常璐沒有反應，又重復的問了一句：“媽媽，喝杯水再睡吧。”

    常璐沒接過去。

    “我聽阿媽說，你跟她說我睡不著，需要安眠藥？”她看著李承明，語氣平淡的說出這句話。

    李承明本以為她知道后會暴怒，會傷心。但是沒想到她就那么平淡，仿佛這件事并不涉及她一樣。

    常璐直直的看著他。

    李承明第一反應是捂住左眼的疤，他怕他媽媽看久了害怕。

    “為什么要這樣？”常璐心中嘆了口氣，面上卻依舊冷淡。

    倘若常璐暴怒或者痛哭，李承明都不害怕。如果是前一種情況，他不怕挨揍。如果是后一種情況，也代表他在媽媽心中的地位不低。

    可是偏偏常璐如此冷靜，冷靜的讓李承明害怕，他害怕他再次被轉手。

    “給我一個理由。”

    接下來常璐就聽到一個讓他匪夷所思的理由。

    “因為不想讓媽媽做出那個媽媽說的天網。”

    常璐張了張口，卻不知說些什么。

    她記得她有對李承明說過天網是用來做什么的，李承明又早熟，他不會不懂的。

    常璐也不想再問一個原因了，起碼現在不想問。

    她閉著眼按了按太陽穴，只覺得頭都是隱隱作痛的。

    “你和小時候不太一樣了。”

    她記憶中的李承明，總是笑的眼睛都沒有了，兩個酒窩卻格外明顯。

    身上一股子奶香味，說話時都是小奶腔。

    那時候的李承明，在路上看見一只受傷的小麻雀都會紅了眼睛。

    “媽媽，我們把小麻雀帶回家養吧？”李承明一邊眨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一邊用小奶聲來撒嬌。

    得到原主同意后，他小小的歡呼一聲，小心翼翼的把麻雀帶回家去，養在家里最高的那盆綠植里。

    他每天都和麻雀說話，并且堅持麻雀是個像他一樣的男孩子。

    “麻雀先生，你要快快的好起來哦。”當要結束自言自語時，李承明總會認真的對麻雀說這句話。

    然后他再搖搖手笑瞇瞇的說：“麻雀先生，一會兒見。”

    李承明聽到常璐的那句話后，眼睛就紅了。

    他的淚珠在眼眶里打轉，卻一直忍著沒流下去。

    “媽媽，現在的我就是這個樣子的我。”他聲音顫抖，卻站的筆直，“媽媽你很不公平，為什么你會在現在的我面前懷念以前的我呢？”

    他的手胡亂的擦了下眼淚。

    “外婆總說媽媽找我受了很多罪，我也知道媽媽受了很多罪。可是我，我也受了很多的苦。我也不是自愿被拐賣的。”他說不下去了，哭的一抽一抽的。

    直讓常璐心疼。

    常璐想要去抱著他，卻被他堅定的推開了。

    “媽媽，你提起以前的我。我知道自從找到我后，你肯定時不時就會比較。”

    常璐啞口無言，她的確時不時就會在心里比較一下這三年的變化。

    “以前的我漂亮白凈，總穿著合適又干凈的衣服。現在的我，甚至臉上還有一道像蟲子一樣的疤。可是媽媽——這道疤是第一個買我的那個男人割的。”李承明指著他左眉下的那道疤。

    他記得，那天晚上那個男人喝完酒，醉醺醺的過來開始打那個女人，一邊打一邊說：“都怪你，生不出孩子讓老子丟人。”

    他在旁邊瑟瑟發抖，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卻還是被那個男人拽著頭發過來了，他咬了他的手，卻換來一道疤，是他把酒瓶摔碎后割的。若不是他側過頭去，一只眼睛就沒有了。

    “以前的我總是很有禮貌又活潑。現在的我，看起來像是一個壞小孩。可是媽媽——不管是第一家還是第二家，他們剛買我時都因為害怕我逃跑而把我鎖一個月。”

    第一次他很害怕，總是哭著爸爸媽媽哭的嗓子都啞了。第二次他就不怕了，他跟第二次的買主說，他無家可歸，不會逃跑的。

    “以前的我總被人夸聰明，還會幾句英語。現在的我，甚至連字都不認識幾個了。可是媽媽——我三年都沒有上過學。第一家人相信他們還能生孩子，我去上學無用。第二家人怕我上學以后不好掌控了。”

    “以前的我總被人夸以后會長很高，現在的我三年都沒怎么長個子。可是媽媽——我三年都基本沒吃飽過，實在餓的不行的時候，我會去廚房偷一點點饃饃吃。一次不能吃太多，只吃一點點，這樣不會被發現。”

    “以前的我單純可愛，現在的我在媽媽眼里肯定是一個不可愛的孩子。可是媽媽——第一戶人家只把我當個物件，用來給他們帶來子嗣。一有子嗣了，立馬把我賣了。第二戶人家只把我當個保姆，養我就是為了讓我以后照顧她的三個孩子。”

    常璐淚流滿面。

    李承明每說一句“可是媽媽”，常璐心里就更痛上幾分。

    她現在心里恨急，恨那些對她孩子不好的人，亦恨她自己。

    李承明用胳膊又擦了擦眼淚，繼續說：“媽媽，我一直以為你們放棄我了。我以為我會一直一直在那里的。可是你來了，你找到我了。那是三年來第一次有人抱我。”

    “媽媽，你和外婆對我這么好。我害怕你們不喜歡我了，害怕你們再把我賣出去。媽媽，如果你沒來接我，我再被賣一次也無所謂。可是媽媽——你現在對我這么好，讓我怎么忍受再回那時候的生活。”

    “如果那些被找回來的孩子沒有家人要，來跟我搶你們怎么辦？媽媽，我現在是一個這么差勁的壞小孩，我又怎么爭得過別人？”

    常璐覺得她把這輩子的淚都要留盡了。

    李承明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往她心口上戳刀。

    “你不是差勁的壞小孩。”常璐抱著他，感受到衣服已經被李承明的眼淚浸濕了，“你是最棒的小孩，是媽媽唯一的小孩。”

    三年過去了，他被養的敏感偏執。

    內心卻也依舊有善良的地方。

    所以他當時不是直接跟著常璐走，而是讓常璐再去他那時的“養母”那里，還跟常璐說她有三個智力低下的孩子。

    “對不起。是媽媽做錯了。”常璐把他緊緊抱在懷里，他身上的骨頭咯的常璐生疼，“原諒媽媽好嗎？”

    “好。”李承明破涕為笑，“我也做錯了，我不該那么自私。”

    常璐摸了摸他頭，想起他說的那些話，眼神晦暗不明。

    她也是時候跟官方接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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