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下兌上，上澤下水。大澤漏水，四方受困。兇。”

    兇。

    楚歌行摩挲葫蘆的動作一頓，因注意力渙散一向顯得懶洋洋無甚精神的眼睛猛的睜大，犀利的眸光直直射向于祺然。

    “何故？”

    面對氣勢突變，鋒銳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劍的楚歌行，于祺然閉眼片刻，再睜開時亦是氣勢一變，變得深奧玄妙，縹緲絕塵，幾似仙人，連身上普通的青衣在氣場的加持下，都似乎變成了仙人纖塵不染的法衣一般。

    他伸出細長白凈，保養良好的左手，手指翻飛，掐出一個個玄妙的法訣，同時嘴唇蠕動，喃喃著什么。

    一時間，萬籟俱寂，只余于祺然幾不可聞速念口訣的聲音。

    片刻后，于祺然停決收手，神色恢復平靜，只臉色似乎蒼白了幾分。

    “禍福相依，于性命無礙，楚姑娘大可放心。”

    江湖多爭斗，受傷都是小事，如楚歌行自身，初入江湖時受了不少傷，哪怕如今武功學有小成，與尹星洲切磋時見血依舊是家常便飯。

    由此可知，若想入江湖，怕受傷是不成的。刀劍無眼，于性命無礙，對江湖人來說，便不算大事。

    更何況云不渙還有柳輕青這個“神醫”好友，莫說受點傷，便是只剩一口氣，柳輕青也能給他救回來。

    楚歌行繃緊的脊背一松，舒了一口氣。

    不去細想背后的原因，云不渙畢竟是她承認的好友，若……

    楚歌行默默握緊了拳頭。

    尹星洲，柳輕青，應姣兒，云潯，再加上一個云不渙。她承認的好友不多，若其中之一遭遇不測——她會變成什么樣子，簡直不敢想象！

    楚歌行深吸一口氣。

    原本覺得自己這點功夫夠用就行，她出手不多，用的最多的還是輕功“無痕”，取自“風過無痕”。對于師父賀夕樓傳給她的“無為劍法”，自賀夕樓去世后，楚歌行從未深入雕琢過。

    如今，楚歌行滯留在瓶頸期已有兩年，現在孑孓不前，不過是在空耗天賦。因尹星洲也處在瓶頸期，二人尚能打個平手。然，不同的是尹星洲苦練不輟，而楚歌行放任自流。若繼續這樣下去，不出一年，她將無法做尹星洲的對手，在劍之一道上被他遠遠拋在身后。

    “無為劍法”共有九九八十一式，以劍法多變，以攻代守，四兩撥千斤，劍蹤飄忽不定，難尋規律出名，為賀夕樓自創劍法。學好此劍法的關鍵，便是熟練掌握基礎的八十一式，再從中搭配出多種套路，組成招式，并將套路打散并重組，以達到深入理解，融會貫通，最終人劍合一，無招勝有招的目的。

    楚歌行目前用的依舊是師父賀夕樓總結出來的套路招式。練習百遍，習慣成自然，難以改變，便是卡在了自創招式，體悟劍意的瓶頸上。

    然而，賀夕樓何許人也？自創劍法，劍道百年難得一遇的鬼才！

    只用賀夕樓的套路招式，已足以應付江湖上大多數所謂高手。這愈發助長了楚歌行的墮怠，認真算起來，她已經有一年沒有好好練習基礎劍法了。

    江湖中人，整整一年！

    想想賀夕樓還在時，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艱苦訓練，楚歌行不由有些汗顏。

    還真應了柳輕青所說：“虛度光陰，浪費時間。”

    這幾年自己渾渾噩噩，干的這都叫些什么事兒呀！

    想到這，一向處變不驚，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兒頂的楚歌行，竟然有蒲團燙人，坐不住之感。

    楚歌行:頭疼。

    楚歌行看看不在狀態的楓紅葉，又看看恢復瞇瞇眼的于祺然，也罷，今日過后，便恢復練劍吧。

    恰逢一陣清風拂過，竹香縈繞，楚歌行愜意地半闔上眼眸，舉葫蘆喝了一口酒。

    “多謝于大師，我敬你一杯。”

    于祺然笑瞇瞇受了，“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不在狀態，莫名其妙的楓紅葉:……

    好像有哪里不對？不管了，喝酒就是！

    奇怪，這兩人什么時候有交情的？！

    于是三人繼續把酒言歡，氣氛一時十分融洽。

    至于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云不渙，早就被沒心沒肺的楚某人拋之腦后了。

    *

    是凌晨，晨光微熹，曉星長明，竹林之上，在晝與夜的交界處，一黑衣女子正在練劍。

    劈，刺，撩，點。

    竹尖細弱，立于其上的女子卻如履平地。隨著劍招從沉凝厚重轉向流暢輕盈，她或旋身或飛躍，借著青竹回彈的韌性，整個人靈動得如同一縷流動的風，亦或一片飄飛的竹葉，騰挪點轉，飄忽不定，呼吸之間，仿佛有種奇妙的韻律蘊含其中。

    一時間，劍光亂竄，銀蛇狂舞。那一抹雪亮的劍光仿佛并非僅僅只是一把劍，而是她身體的一部分，是她手臂的延伸，意志的體現一般。

    須臾，在一陣讓人眼花繚亂，幾乎看不清軌跡的劍光后，楚歌行收劍入鞘，黑袍鼓動，緩緩落在地面上。

    清風陣陣，拂過她精致銳利的眉眼，卻帶不走她眸中隱約可見的失落和無奈。

    無為劍法第二代傳人，第三百二十一次自創招式，失敗。

    話說從前，楚歌行也不是一直這樣墮怠散漫，不思進取的。

    早些年，為了體悟劍意，自創招式，她曾隆冬時節在大雪紛飛中跟隨雪花落下的軌跡揮劍，企圖感悟所謂“自然劍法”，如賀夕樓知名的“風神四劍”——春風和煦，危機暗藏；夏風暴烈，來勢洶洶；秋風無情，疲于應對；冬風刺骨，無孔不入。

    且因酒喝完了在雪山上凍個半死被外出埋酒的某人撿回去，認識了表面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實則冷心冷情的云潯。

    也曾女扮男裝在煙花巷陌一擲千金，企圖體悟傳說中“一劍出，萬人哭”的“紅塵劍法”，如賀夕樓知名的“滄海一粟”——在此劍的威懾下，持劍者仿佛是廣袤浩瀚，無可匹敵的滄海，而自己只是其中一粒渺小的谷子一般，——使人提不起半點反抗的心思。

    且因眉眼不羈過于俊秀，吸引到了醉仙閣老板——嗜美如命，風情萬種的應姣兒。

    還曾只身入毒物猛獸無數的深林，企圖體會生死之際，壓榨到極限的爆發，如賀夕樓的知名的“一線生機”，便是在他被人圍攻，生死一線的情況下領悟的。此劍法十分極端，是一種不要命的打法，劍招一出，無論對面功夫如何，都只有“一線”生機，對出劍者損害也不小，可以說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當是時，賀夕樓拼卻自身性命不要，殺一個死一個，渾身血氣繚繞，仿佛閻王在世，殺得圍攻者肝膽俱裂，潰散不少，才撐到援軍到達，撿回一條命，著實不負“一線生機”之名。

    而輪到楚歌行，卻是畫風突變，不僅中了毒物還遇見被猛獸追趕的柳輕青，救了一條命又撿回一條命，也算是感受了一番生死危機了。

    綜上所訴，我們可以得知:

    無為劍法，無所不為。

    賀夕樓真乃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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