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次甲申,九月初九。今年的重陽節,玉陽城的百姓過得不甚順心。
本來是好好的一個追思親賢的日子,還可以外出玉陽登高采菊,卻因為城門處的戒嚴,和提早了一個時辰的閉城時間,讓許多玉陽百姓都不能盡興而歸。
酉初時分,天已將近日暮,在閉城鼓聲的最后一下前,一個青羅衣衫的女子才從南城門外的泥路匆匆走回。
這女子有著極為美麗的容貌,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溫婉的氣質,讓就要開口下閉城口令的士兵硬生生把話咽了下去。
女子行得匆忙,卻依舊儀態端莊,兩彈指后,女子方才走到城門前,在經過那個一直看著她走過來的士兵的面前的時候,女子停下腳步,對著那士兵盈盈一個萬福,說道:“謝過將軍了!”
士兵有些心虛一般,耳尖瞬間紅了起來,支支吾吾地回道:“不謝,不謝。哦,姑娘趕緊進城吧,城門就要關了!”
女子微微笑了笑,朝士兵微微頷首,隨即往城門內走去。見人總算走遠了,那士兵才拍著胸脯吐了口氣。旁邊的朋友見他如此,不禁打趣了他幾句。
士兵立馬就怒了,佯裝要打人的樣子罵道:“關你的門去,哪這么多廢話。”說完又看著那姑娘遠去的身影,繼續發起了呆。
這踩著時辰點進城的,正是四日前受了慕梓所托,幫忙慕梓追查十地毒物線索的青黛。如今她回城后,不是往這幾日棲身的茗香樓的回去,而是直往城東飛羽山莊所在的月華坊走。
慕梓在幾日前交給她的任務,她已經辦好了!
飛羽山莊東北角,有一個較為偏僻,卻極為闊大別致的院子,只是這個院子不同于飛羽山莊其他的住院,這里,供奉著雪含煙已經逝去的雙親。
而此刻,雪含煙正在這里,給自己的父親上香。靈臺之上,擺放著的兩個靈位,一書“先父雪飛云之靈位”,一書“先母秦惜蘭之靈位”。
在把香端端正正地插在靈臺上的香爐后,雪含煙退后兩步跪下,對著靈位重重地磕下了三個響頭。
一切禮成后,雪含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高空的夕陽晚云,忽然地笑了起來,自言自語地說道:“爹,娘。又是一年重陽了,你們讓孩兒等的姑娘,孩兒已經等到了,她很好,也很聰明,有時候連孩兒都有些自愧不如呢!”
說到這里,雪含煙又是不自覺地一笑,可這一笑過后,他的笑容卻沉了下來,繼而是整張臉神色陰沉,就連搭在窗臺上的手,也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關節都泛了白。
沒有人知道雪含煙為什么會突然如此,只有他自己隱忍著聲音說:“可你們的仇,孩兒卻至今未得報,甚至連那人在何處都不知道,孩兒無能,不過……”
雪含煙抬眸看向父母的靈位,繼續道:“不論多久多難,孩兒都會找到他,為你們和君前輩報仇,為他害過的每一個人,報仇。”
雪含煙說罷,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衫,一次閉眼睜眼間,眼底的陰鷙已全然消失,他依舊是那個清雅絕塵的千羽公子雪含煙。
走出祠堂的時候,雪含煙正好迎面碰上了前來尋他的白若飛。見白若飛神色中透露出幾絲欣喜,他不禁有些疑惑地開口問道:“白姑娘,你這么著急的來尋我,是遇到什么高興的事情了?”
白若飛一笑:“不是我,是我們都該高興,青黛姑娘回來了,如今正在西院,和慕姑娘在一起呢,看她的樣子,應該是找到你們要找的線索了。”
雪含煙眸子微微一瞇:“哦,是嘛?”
兩人正說著,行廊的拱門處楊朔也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公子!”楊朔恭敬地對雪含煙抱拳行了個禮。
“何事?”雪含煙問道。
“幾日前公子讓我去暗羽閣調這幾年來,鄭國寧朔中,關于衛長風的一切事跡,我們用了這幾天的時間,把關于衛長風的消息,都整理出來了。”楊朔說著,把手中的紙卷遞給了雪含煙。
雪含煙接過楊朔手中的紙卷,細細看了一番后,對旁邊的白若飛道:“果然不出慕姑娘所料,這兩年來,一直有一個衛長風,留在鄭國寧朔,可這位衛長風,極少出太子府,一切政事奏折,皆由專人送至太子府,而且,這些奏折,都必是三日出頭,方有批復。”
“如此看來,慕姑娘說的,若鄭國真有個假太子,且行事若是異常,則必有問題的猜測,又多了幾分證實猜測的證據了。”白若飛道。
“還得多虧夜寒宮那次他們對慕姑娘的刺殺,連慕姑娘都看不出的易容術,認不出阿朔來,可見這夜寒宮的易容手段,確實高明。不過,不僅證實了鄭國有個假太子,也證實了衛長風,和夜寒宮必有聯系。”雪含煙笑道。
慕姑娘!
白若飛看著雪含煙笑意盈盈的臉,嘴角也扯出了幾分笑意,只是細看之下,竟有幾分苦澀夾含其中。
“慕姑娘真的心細如塵,也聰慧至極。”白若飛喃喃道。
似沒注意到白若飛有些失落地心情,雪含煙依舊帶著那滿含溫柔的幾絲笑意,把紙卷遞回給楊朔后,對白若飛招呼道:“走吧,我們去見慕姑娘與青黛姑娘。”
雪含煙說完轉身便走,楊朔也緊隨其后,只留下白若飛還立在原處,她回頭看了一眼雪含煙出來的祠堂,眼底是掩飾不去的落寞。
其實方才她已經走到祠堂的院子了,可卻在要踏入祠堂的時候,聽到了雪含煙自言自語的話。
含煙父母要他等的姑娘?是慕梓吧!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句話,可雪含煙可有意識到,他自己一個人對著長空憶著某人說這話的時候,有多溫柔?
可這言語里的溫柔,于他,是繾綣的思戀,于她,卻是錐心的利劍!
想她堂堂百合谷白云城的城主,也是獨自一人撐起白云城的存在,她一直自認江湖中比得過自己的女子甚少。而自己在雪含煙面前,也曾經驕傲無比,只是那人不曾變過的平淡眼神,把她的驕傲摧折地從云端落到了深淵,自此只能仰望,而遙不可及。
本來在慕梓沒出現前,她還存了幾分僥幸,可雪含煙的變化真真切切地告訴了她,她的僥幸,從來就沒有過,自始至終。
在嘲笑了自己一番后,她便快步逃出了祠堂,直到認為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神色正常了才上前跟他如常交談,可本來以為自己可以撐住,不嫉妒不憤怒。
沒想到,還是高估了自己!
白若飛轉身,拭去眼角落下的一滴淚,隨著雪含煙的方向走去。而這一次,她的眼里已不再有任何情緒,深邃無波。
雪含煙和白若飛到西院的時候,慕梓和青黛已經在會客長亭等了許久了,見他們二人到了,兩人皆起身相迎。
雪含煙特意看了一眼慕梓的樣子,神色中并沒有什么擔憂或其他失望之類的表情,也便猜到了,青黛這次來,的確是找到慕梓想要的線索了。
雪含煙與白若飛行到長亭中,皆對著起身相迎的青黛施了一禮,四人這才相請坐下。
“勞煩青黛姑娘往玉陽城走的這一遭了,真真是幫了我和慕姑娘一個大忙,幾日前含煙未能親自去迎接青黛姑娘,還望青黛姑娘恕罪。”雪含煙笑道。
青黛聞言微微頷首,回道:“雪公子言重了,公子有吩咐在前,青黛來幫忙,也是分內之事!”
“之前一直便聽聞歸幽谷有位青黛姑娘,素有毒醫之稱,只是一直無緣得見,今日能與青黛姑娘一見,實是若飛之幸啊。”白若飛也對青黛客氣道。
青黛一笑:“青黛也對若飛姑娘,神交已久呢!”
待三人皆客套完畢完畢后,旁邊隨侍的侍女也換上了新沏的茶,四人這也才正襟促膝端坐下來。
“想必在我們來之前,青黛姑娘已經給慕姑娘說過一遍了,現在,倒是還勞青黛姑娘再說一遍,這關于十地毒物線索的事!”雪含煙道。
青黛點頭應道:“不勞煩。”
說著,便從袖中拿出了一個錦囊,把錦囊打開后,露出了里面裝著的東西。是幾根黑莖墨葉的草。
“這便是十地毒草,黑葉薷!”青黛道。
“黑葉薷,”雪含煙看著那幾根草,蹙眉回想,“我記得在歸幽谷的時候,青黛姑娘曾與我們說過,當初使得葉玄殿下中毒的暗器上,便抹有黑葉薷毒草制成的毒粉,可這不是十地才有的毒草,青黛姑娘是在哪里找到的?”
青黛一笑道:“青黛別的本事沒有,可這尋毒的本領,估計也就獨我一家了,我想公子修書讓我北上玉陽助你們,也是因為考慮到了我的尋毒本領。”
“我歸幽谷毒醫一脈,自幾百年前便已青鼠作訓,在它們的嗅覺之下,所有的的毒物,都無所遁形。這黑葉薷,便是我散放出去的青鼠,在玉陽城外十里處,一個名喚楊丘的地方,發現的。”
“楊丘?”雪含煙眉目一斂。“聽青黛姑娘這意思,莫不是這楊丘中,有人栽種這十地毒草黑葉薷!”
“不錯,”青黛點了點頭,“而且,不是有人,是整個村子,都栽種有這種毒草。”
“整個村子!”白若飛有些驚訝。“莫非這整個村子,都有問題嗎?”
“有沒有問題青黛并不知曉,只是我昨日曾讓盧剛幫我查過這個村子,據盧剛給我的回報所言,這村子里的人,其實都不是玉陽城外的原住民,而是兩年前,在衛國與東勝交戰時,從衛國逃亡晉國玉陽的流民,得了晉國國主的圣恩,才得以在楊丘建村落籍安身。”青黛回道。
“又是兩年前!”雪含煙沉吟了一句。
“所以今日青黛還特地往楊丘周圍的村子走了一趟,問了一下當地村民,這楊丘村平日里都是如何過活的。有趣的是,那些村民跟我說,這村子里的人全都少言寡語,平時與其他村子也少有往來。
“而且,戶部批給他們田地,他們也少有耕種過。不僅如此,當初晉國國主曾念及流民之苦,免了所有落戶晉國的流民兩年賦稅,但即便如此,這個村子也比其他逃難的流民村子要懶散的多。”青黛將得到的消息一一回道。
“那如今,按照青黛姑娘所說的種種信息看來,這楊丘,確是有問題了!”白若飛道。
雪含煙看了一眼白若飛,又看了一眼一旁一直不作聲的慕梓,含笑開口問慕梓:“那,慕姑娘對此,是怎么看的?”
慕梓被問及了,這才回神,想了一會兒,答道:“若按之前推測,夏千影當真是鄭國太子衛長風,且與夜寒宮有勾結,那就先把這消息,透露給他吧!”
雪含煙聞言眸子一抬,看著慕梓,許久才道:“未免不打草驚蛇,卻來了個引蛇出洞。”
慕梓一笑:“知我者,雪公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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