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龍大人的一生幾乎全部都在為了保護而奮戰(zhàn)，就史詩的記載而看，他往往是剛剛結(jié)束了一場戰(zhàn)斗，便迅速投入下一場戰(zhàn)斗中。這樣的拼盡全力著實讓人錯愕，曾有人提出，如果暗影龍大人不是什么心懷悲憫的圣人，那么他一定是經(jīng)歷了什么讓他追悔莫及的事，才會如此贖罪般地拯救眾生。這種說法不無道理，然而遺憾的是，關(guān)于暗影龍大人的生平并無介紹，仿佛他一出現(xiàn)便是為了拯救世界而來。

    ——《考古文學(xué)史》

    王室書庫暗沉沉的，幾乎看不清書架，加諾不止一次地撞上書架。好在瑟西成功地找到了掛在書架上的壁燈，她摸索著用梯子爬上去，又摸黑點亮壁燈。書庫顯然很久沒有人拜訪了，壁燈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只能透出一點光亮。瑟西吹開灰塵，自己卻被嗆了一口，不由得咳嗽起來，差點從梯子上摔下去。

    加諾聽見瑟西咳嗽起來，又聽見梯子晃動的聲音，摸著書架走過去，摸索到梯子，然后用雙手扶住梯子。

    瑟西將壁燈擦拭干凈，周圍一下子亮了起來，然而對于整個書庫來說還是太暗了，加諾正準(zhǔn)備問她是否要點亮其他壁燈，瑟西卻極為果斷野蠻地將壁燈硬生生從書架上扯了下來。加諾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瑟西抱著那個幾乎和她懷抱相差無幾的壁燈從梯子上小心翼翼地爬了下來。

    瑟西轉(zhuǎn)過身，加諾此刻還扶著梯子，于是這個巨大的壁燈橫亙在他們之間，他能看見壁燈被掰斷的金屬支架，以及大半燈盞的膠狀燈油。加諾本來想問毀壞了王室書庫的設(shè)施難道不會有麻煩，脫口而出的卻是：“這壁燈怎么這么大啊？”瑟西回答說：“書庫太大了，壁燈不大點不好照明。”“把它直接拆下來真的不會有事嗎？”加諾還是問了。瑟西無奈地說：“沒辦法啊，不然的話光是點燈就能費去一天。”

    “那么，這么大的書庫，書架上沒有索引，你又不曾來過，你要怎么找你要的東西。”加諾不解地問。瑟西抱著壁燈向書庫內(nèi)部走去，邊走邊說：“所以我要帶你來啊。”

    “王室書庫的內(nèi)部有一個檢索書籍用的魔法陣，是書庫建造的時候，尊貴的霜雪公主命令當(dāng)時鉑蘭諾最為出色的數(shù)十名魔法師設(shè)置的，啟動這個魔法陣需要極為龐大的魔力，我需要身為龍族血脈的你那天生的龐大魔力儲備。”

    加諾突然問：“如果你沒有聽從那個先覺者的預(yù)言，或者說你沒有干預(yù)那個預(yù)言，讓一切順其發(fā)展，那么現(xiàn)在會變成什么樣？沒有你們的干預(yù)，我，一個來自帝國邊緣的孤兒，究竟要怎樣才會成為，所謂的救世主？一無所知的我，到底要怎么樣，有多大的運氣，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拯救這片大陸？”瑟西扭過頭，為了方便看路，她已經(jīng)掀開了兜帽，一頭銀發(fā)在燈光下就像真的純銀一般，她緩慢地，略帶笑意地說：“你知道嗎？整個鉑蘭諾帝國都沒有什么魔法學(xué)院，那個所謂的黑石學(xué)院，只是為了你一個人造的，帝國早在你出生之前就在等著暗影龍的末裔降臨了，與先覺者無關(guān)。你知道現(xiàn)在的龍族血脈還有多少嗎？鉑蘭諾怎么會放棄一個龍族血脈？你的父母之所以把你丟在黑石叢林，也是在賭帝國的人發(fā)現(xiàn)不了你。他們身上的龍類血脈并沒有過分顯示，如果你被帝國帶走，要么因為能力出眾成為暗殺機器，要么成為配種的工具，為鉑蘭諾篩選下一代的龍族血脈。你大概會是第一種。最終，你還是會遇上我，還是會走上救世主的道路。只不過，這一次，大陸被拯救需要的時間，會變得很長很長。”

    加諾只覺得一陣透骨的寒意：“所以說……我的命運，其實在出生之前就被決定好了？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你的到來，我的命運會被別人徹徹底底地攥在手中？我會在帝國的操縱下，殺掉許多無辜的，只是不符合帝國利益的人？”“你應(yīng)該感謝上一位先覺者。”瑟西沒有否認(rèn)，“怎么，你還在心心念念著那條小人魚的死亡？我剛剛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一個愣頭愣腦的傻小子呢。”

    “到底是有多殘忍多冷酷的心，才能在殺死一個人之后一笑置之？更何況我是親手扼死了一個嬰兒！”加諾壓抑著情緒，緩慢而有力地質(zhì)問，“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被人救濟著長大的，在礦區(qū)挖了六七年礦石，每天最大的問題就是今天吃什么的普通人！你不能要求我和故事中一樣，得知自己的能力之后，迅速接受自己需要殺人的事實，我做不到！”

    瑟西卻溫和地微笑起來：“所有人都做不到，即便是以殘暴出名的伊安納·艾鉑，在他十三歲見證第一場死刑處刑之后，也嘔吐了半天。誰都沒辦法接受死亡的，能夠輕易地接受死亡和殺戮的人，那是天生的劊子手。可你不是，你是天生的暗殺者，但是你不是為了喜悅而殺人的，暗殺往往是用一個人的命換取更多人的命。這份罪孽是必須的，如果沒有這份罪孽，你就不會是那位救世主了。”

    她的話誠懇而溫柔，加諾卻在她的安慰中徹底崩潰了，他緊緊抓住瑟西的手臂，向她傾訴：“可我并不是為了消滅罪惡而殺人的，我殺死的是一個沒有任何罪孽的生命。她沒有任何被殺的理由？我能為了救濟窮人就去殺死富人分散他的財產(chǎn)嗎？”

    瑟西回答道：“如果救濟這些窮人是必須做的事，那我會去殺死這些富人的。你想從我這里尋求什么答案，你究竟想問什么問題？”“如果我不是暗影龍血脈呢？是不是我就不用介入這一切？如果我沒有什么該死的血脈，是不是我就永遠是一無是處的窮小子加諾，我就可以繼續(xù)懵懂無知安然地渡過我的生活？他們需要的救世主是暗影龍這個血脈而不是加諾這個人！那么加諾為什么還要有存在意義？”加諾失控地問道。

    “暗影龍就是加諾，加諾就是暗影龍。暗影龍只是你掩飾懦弱的面具，沒有這個面具遮掩，你一輩子也不敢做些什么。但是，對抗荊棘之野也好，拯救民眾也好，他們需要的都是那個戴著面具的人，而不是這張面具。不存在什么如果你不是暗影龍血脈會怎么怎么樣，因為你就是暗影龍！”瑟西抱著壁燈，毫不退縮，毫不留情。

    “那么我還會繼續(xù)殺死許多人是嗎？那么，只要你告訴我，告訴我我殺的每一個都是為了救下更多的人，那么我便可以自欺欺人地背負(fù)著罪孽繼續(xù)前進。你可以告訴我嗎？”加諾盯著她的眼睛，迫切地想要抓著什么。

    瑟西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字地告訴加諾：“你無需背負(fù)罪孽前進，我發(fā)誓，從現(xiàn)在開始，每一個被你殺死的人，都會有足夠被殺死的理由，他們絕對是罪有應(yīng)得。你的罪孽到此為止了，我保證。”

    加諾怔怔地看著她，終于慢慢地放松下來。瑟西重新露出微笑，她說：“那么現(xiàn)在我們可以繼續(xù)往前走了嗎？找到資料之后，你還要繼續(xù)學(xué)習(xí)符文呢，你現(xiàn)在掌握的還是太少了。沒關(guān)系的，沒關(guān)系的，你能撐下去的。”

    他們走到書庫的盡頭，盡頭的墻壁上，刻滿了魔法陣的紋路，加諾一下子明白為什么瑟西說需要借助他的力量，要啟動這種結(jié)點魔法陣需要讓魔力流經(jīng)所有結(jié)點，整面墻壁都是魔法陣的紋路，除了龍族血脈，不知道還有誰有如此強大的魔力儲備。加諾看著這幾乎和城墻一樣高的墻壁，一臉錯愕地看著瑟西：“這樣耗費魔力的魔法陣，建造完工之后究竟有沒有被啟用過？”瑟西努力借著壁燈尋找著初始結(jié)點，隨口說：“當(dāng)初霜雪公主伊諾拉在領(lǐng)軍作戰(zhàn)時把占領(lǐng)地區(qū)的書籍全部收集起來了，為了存放這些書籍，在修建王宮時特地建造了這個可以說是阿斯莫德大陸有史以來最大的書庫。書庫修建完畢之后，幾百個人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把書擺上書架。然而這些書實在是太多了，即便按順序做好索引，找起來也太過麻煩。新生的帝國有著阿斯莫德大陸史上最大的面積和人口，伊諾拉公主找來了數(shù)十名有名的魔法師，將他們關(guān)在書庫里，要求他們創(chuàng)造出一個魔法能夠隨時隨地地找到想要的書。”

    “然后他們成功了？”加諾驚嘆不已，這真的是史無前例的創(chuàng)舉，如此大的規(guī)模，如此奇異的想法。

    瑟西仍然在尋找著初始結(jié)點，這面墻著實太大了，她抱著壁燈也不太好行動。于是加諾走上前幫她拿著壁燈，瑟西回答說：“是的，伊諾拉給了他們一個月的期限，想不出來就直接處死，然后，他們結(jié)合自己平常用的尋物魔法，創(chuàng)造出了這個魔法陣，但是要復(fù)雜得多，因為他們要保證這個魔法尋找出的每一本書的內(nèi)容，都是公主真正想看的。他們幾乎是召集了整個帝國的魔法師，因為人數(shù)不夠，甚至還派上了未出師的魔法學(xué)徒。他們翻閱每一本書，摘取其中的關(guān)鍵內(nèi)容，把每一本書的內(nèi)容提煉為一個個的關(guān)鍵詞，然后設(shè)計出相應(yīng)的結(jié)點，畫在每一本書上，同時還要連入這個魔法陣結(jié)點網(wǎng)。兩千多人，花了接近一年的時間才完成。即便是伊諾拉本人，也是憑借著巖塵之石的純粹元素之力才能啟動。伊諾拉發(fā)動政變失敗自殺之后，就再也沒有人來開啟過書庫了。”

    “巖塵之石……和這凜冽之刃一樣，是煉金女王依爾森的作品？”加諾不由得瞥向自己腰側(cè)的凜冽之刃。瑟西拍拍墻壁，笑著說：“除了依爾森，也沒有其他人能夠提煉出純粹得足夠凝成結(jié)晶的元素之力了，要是你成功不了，我們就用凜冽之刃。好了，找到了，該你了。”

    加諾放下壁燈，將手按在墻壁的那塊初始結(jié)點上，調(diào)動全身的魔力，輸送進每一條魔法紋路。魔法紋路太過繁多，魔力從他的體內(nèi)不斷流失，加諾漸漸感到吃力起來，然而魔法陣的紋路才亮起了一小塊。瑟西將手按在他的肩上，不斷說：“放輕松，別太緊張，嘗試著讓魔力在你的經(jīng)脈里面循環(huán)。”加諾聽從她的指導(dǎo)，讓魔力在經(jīng)脈內(nèi)緩慢循環(huán)著，然后再慢慢輸送進魔法陣。

    魔力的流通漸漸變得艱難，而后又突然開闊起來，魔力源源不斷地自他體內(nèi)流出。瑟西收回了手，鼓勵道：“你做得很好。龍類之所以強大，并不在于它龐大的身軀或是巨大的魔力儲備，而是因為它是唯一能自行生成魔力的物種，其他物種都是從周邊環(huán)境中汲取魔力，到底有限，龍類能將它們攝入的食物轉(zhuǎn)化為魔力。你做得很好。”

    正面墻壁徹底亮了起來，發(fā)出幽幽的藍光，瑟西將手按在加諾手上，將自己的魔力送入魔法陣中，清晰地說道：“七圣者。”

    書架晃動起來，由遠及近，宛如雷鳴，書從書架上自行飛了出來，落在他們腳邊。

    加諾回頭望向書架，書庫那頭黑漆漆的，只能看見一本本書飛掠而來，前赴后繼，就像從未詢問過他便自行撲來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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