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諾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趴在床沿上睡著的瑟西。他愣了愣神，腦海中隱約閃過一些破碎的語句，他這才確定自己并非做夢。瑟西安安靜靜地伏在床沿，銀色的長發披散著，她面容白得嚇人，下眼窩卻有一層青黑眼圈，交疊的雙臂纖細白凈，手微微蜷曲，貼在臉頰。加諾這才發現瑟西消瘦驚人，他幾乎能用一手將她的雙腕圈住。加諾覺得有些口渴，他不想驚醒瑟西，悄悄起身，但他一動，瑟西就醒了。

    瑟西揉了揉眼睛，直起身來，帶著剛睡醒的口齒不清：“喲，你醒了啊。”加諾聲音有些嘶啞：“你怎么在這里？”“我在等你醒過來。”瑟西微笑著說，難得的溫柔。

    加諾想問問她有沒有被山墜的力量影響，有沒有因為他的無能而瀕臨死亡，但他不知道怎么問。瑟西起身給他倒了杯水，問道：“你現在感覺怎么樣？”加諾接過水杯，想了想，老老實實地回答：“有點渴，還有點餓。”

    “還疼嗎？”瑟西用手指點了點他的左手，“怎么總是傷那么重。”

    加諾想說自己和墨尼交手時傷得更重，半拉身子直接被扯開了，但他想了下，什么都沒說。已經好了的傷沒必要再說出來，傷得越重只能說明自己越弱。他說道：“傷得時候因為在戰斗，反而沒什么感覺，現在的話已經好了。”他想起瑟西印在自己左手的魔法陣，猶豫了一下，說：“別再這么做了？”

    瑟西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但見他目光看著左手，就明白了，她輕描淡寫地說：“只是個小小的保險魔法而已。”“但你有可能因為我的過錯而在你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死去！”加諾不明白她怎么能說得這么隨意，這不是什么簡單的問題，她可能被一個突如其來的魔法帶走生命，而他和她都對此毫不知情。

    “如果之前我墮化了怎么辦？”加諾問道，“如果我死在極北之地怎么辦？”

    瑟西回答得毫不猶豫：“殺了你，然后將暗影龍血脈移植給別人。”盡管加諾對這個回答早有預料，或者說瑟西一直是這么對待他的，他還是感到了一絲被拋棄的悲涼，但他還是說：“既然你對我的生死毫不在意，那么你為什么還要這么做？”

    “你如果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去，我要這么取回暗影龍的血脈？”瑟西歪頭反問他。加諾被她噎住了，半晌沒吱聲，最后才輕聲問道：“你選定的那位適任者怎么樣？與我相比如何？”

    瑟西想了想，說：“他比你更為優秀，有著比卓加更強大的魔法以及天賦，有著豐富的知識和戰斗經驗，即便是沒見過的魔法，他也能第一時間掌握并運用。即便沒有暗影龍血脈，他也能完美完成自己的任務。他是比卓加更為強大的法師，是比索格更出色的戰士。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更真切地愛著這片大陸”

    “那為什么還要求我活著？他比我更強大，那么他便不會像我一樣迷茫

    。我在迷茫搖擺不定中戰斗，即便因為運氣或者意志贏下一場又一場戰斗，但我依然不知道我在為何而戰。這聽起來可能有些優柔寡斷，但是，我到底在為什么不斷去死？”

    瑟西對他的想法了如指掌，這片大陸并未給他過多厚愛，所謂的天賦不過讓他一出生就失去了父母，但是面對即將毀滅大陸的災厄，卻只有他一個人需要出生入死，普通人不知情，然而像普利瓦恩這樣知曉一切的人也對此心安理得。他的命真的比其他人低賤嗎？只有他經歷死亡，這理所當然嗎？他只有一條命，他活著并不是為了成為誰的肥料，并不是為了成為拯救世界的工具。何況這一切不是非他不可，有比他更強大的人，有比他

    “因為你是最好的啊。”瑟西理所當然地說。加諾迷惑不解地看著她：“可你說……”

    “那是因為你從未學過，你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已經做得很好了。你錯過了學習的最佳時機，卻仍然努力學會了各種文字；我從未給予你任何東西，但你完美地完成了我的每一次囑咐；你沒有學過任何魔法，卻自己在一次次戰斗中摸索著，艱難贏取勝利。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加諾。”

    “誰都可以成為更出色的暗影龍，但沒有人能成為你。你生來便是暗影龍，這是你與生俱來的東西，暗影龍屬于加諾。它是你的一部分，而不是你的外殼。”

    瑟西明白加諾在迷茫什么，他在否定自己，他覺得“加諾”這個存在一無是處，值得被景仰的是“暗影龍”，而在他有可能墮化的現在，甚至連“暗影龍”都不應當存在。這不是不斷地否定就可以扭轉的思維，他自幼孤身一人，他已經習慣了自己“毫不重要”這件事。其他孩子會有人擔心有人責備，會有人為他慶祝出生，會有人等他回家；只有他，無人在意。現在有人告訴他他很重要，有人熱切地看著他，但他們看的到底是自己，還是自己能夠帶來的收益？這對很多人來說并不重要，可是對他來說，很重要。

    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夠強，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與死神擦肩而過，這些他都可以忍受都可以彌補；但是這件事不會，這件事他永遠無能為力。

    這并不會影響她的計劃，她的計劃也不需要加諾自信開朗，只要他愿意一次次走進死亡就夠了。

    瑟西將一個東西放在加諾面前的被子上，他拿起來一看，是一條小小的手鏈，上面的光澤因為年代久遠早已黯淡。這條手鏈太小了，只能圈住嬰孩的小肥手。他疑惑地問：“這是什么？”

    瑟西柔聲說：“這是你母親為你準備的出生禮物。”“你說……什么？”加諾震驚地看著她，他隱約知道知道自己的父母死了，因為先覺者的所見和自己的出生，但他只知道這么多，從未有人提起過他的父母。

    瑟西站了起來，輕輕抱住他，加諾的頭貼在她的懷中，她低頭在他耳邊說道：

    “加諾，只有純粹的龍族才會墮化，或者說，僅僅是有著龍族血脈根本無法龍化。幾千年的歷史，有龍類血統的人何止凡凡，即便是遠離城市的你所知曉的故事里，也有許多這樣的人物出現。但是，沒有人聽說過人類也可以變成龍，有著這樣的傳聞，卻連相關的故事都沒有。”

    “只有真正的龍才能進行物種間的轉換，這個過程需要的魔力，只有無限魔力的龍才能提供。”

    “你是這個大陸唯一的龍，檀伽羅的帕羅只是我們利用冰海底找到的龍蛋，以魔力催化出的半成品。可你不同，你是龍的子嗣，純粹的龍族。”

    “你的父母在你出生之前知曉了先覺者所見的未來，帝國想要將你控制在手中，以圖借這個機會統一大陸。人形的龍在懷孕的時候最為虛弱，需要龍化，這個時候，帝國的法師襲擊了他們，你的母親因此受傷。龍的力量的確強大，但是再強大你的父親也沒有把握能保護你受傷的母親周全。他試圖尋找索恩修斯的幫助，當時他沒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沒有事先通知，自己帶著你的母親悄悄奔赴索恩修斯的領地。”

    “但是帝國也知道他會找我們，所以下令全國戒備，任何想要去索恩修斯領地的人都被攔下排查，并在緊要路口更改了路標。我們也在尋找他們，但是因為帝國的干擾，我們錯過了很多次。他們也因此吃了不少苦頭，你的母親在途中分娩生下了你。后來他們終于找到了能夠為他們傳話的人，你的母親將這個讓人帶給了我的父母。”

    “這是他們住的地方的習俗，新生兒都會有這樣的一條手鏈，男孩是楓葉花紋、女孩是鳶尾。她讓我們保護你，只要保護你。”

    “原本計劃讓他們隱居在黑石叢林，但是他們的行蹤被人泄密，途中遭到了襲擊。你的父親戰死，為了不給帝國留下尸體研究，從而找到制伏你的辦法，他選擇了自燃。你的母親帶著你逃到了黑石叢林，用余力煉制了魔法陣，讓你不至于在被人發現之前死去。”

    “嬰兒太過脆弱，加上不知道你究竟在什么地方，所以帝國也不敢輕舉妄動。帝國讓雷朗他們到黑石叢林，我們想方設法讓索格加入團隊——他的騎士精神與實力足夠讓他們無法明著搜索，接著宣布投資黑石學院，并且聲稱要在黑石叢林采購礦石。幾年前兄長混入采購礦石的人去黑石叢林的時候終于找到了你，接下了我們所做的一切準備都是為了你。”

    “有人愛著你，有人在等你，有人在你出生之前就在為你擔憂了。”

    “索恩修斯在等待那位救世主，但我在等你，我在等待那個被遺棄在黑石叢林的孤兒。我用了十五年的時間來訓練，為了足夠成為你的引路人。”

    “現在，你還覺得‘加諾’無關緊要嗎？”

    加諾將手鏈攥在手心，半晌，嗓音有些嘶啞：“接下來我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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