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祭是鉑蘭諾帝國最大的盛會,帝都早早地為今年的圣祭典禮布置準備。盡管之前的諸神之淚讓帝都飽受折磨,但是畢竟損失的都是外城的平民,內城并沒有什么損失,瑪格又撥了一筆資金用來重建外城,加上周邊貴族支援的物資,帝都外城重新熱熱鬧鬧起來,加上各國各地的商人都想趁這個典禮大賺一筆,帝都此刻一片喜氣洋洋。
居住在帝都外城的平民大多是做生意的,手頭都有些閑錢,此刻也高高興興地帶著家人孩子去做一套新衣服。裁縫也不為難他們,雖然用的是粗麻布,收費也不貴。
外城的一家裁縫店出現了一位明顯不應該出現在外城的客人。
已經入冬了,她卻只穿著一身長裙,似乎絲毫感覺不到寒冷。那身紅裙熱烈得要灼傷眼睛,襯得她的肌膚更加瑩白剔透,長裙露出了她幾乎整個背部與半個胸部,絲繩自腋下穿過,系在頸部。裙擺兩側開了叉,稍一走動,就能看見修長白皙的腿部,她穿著一雙鹿皮的小靴子,做工精致像是貴族所用,靴子。她一頭黑發被編成了許多辮子,分出幾束盤在頭上,其他的自然地垂在背后,鞭子上纏繞著金絲銀線,似乎是舞女的打扮,可是即便是最為放蕩的舞女也不敢這么穿著。女人們捂住孩子的眼睛,鄙夷地看著她,卻忍不住帶著艷羨看著她美艷的面容,偷偷地想著自己也能擁有這樣一張漂亮的面孔。男人們故意高聲謾罵著下賤輕浮,眼睛卻不住地在她豐滿的胸部和修長的腿上梭巡。
然而她似乎毫不在意,笑盈盈地站在門邊排隊。等到其他人拿著新衣離開了,她才走進去。
裁縫鋪里只有一個女人,沒有其他伙計。她的個子很高,紅裙女子已經算得上高挑了,她比這位紅裙女子還要高出半個頭,大部分平民男子都沒有她高,幾乎與那些自幼養尊處優不愁吃喝的貴族差不多高了。女人雖然身形高大,但是性格卻溫溫柔柔,說起話來總是和聲細氣的,沒聽見她說過一句重話。她叫安特奈卡,大家都叫她安奈。她是在十年前搬到帝都的,只有她一個人。一個女人家卻能在帝都盤下一處房產,當時很是被人說了一陣不干不凈的話,但是安奈一向深居簡出,除了買布料和生活用品,很少在鋪子以外的地方看見她,流言也就這么慢慢消散了。
紅裙女子是來定制衣服的,安奈不知道她為什么跑到外城找她一個沒名氣的小裁縫做裙子,但她不會過問客人的事,只是拿出賬簿,記下這單生意。安奈輕聲問她的名字,紅裙女子卻答非所問:“你的字寫得真好看,只是這字體倒像是皇家魔法協會用慣了的。”安奈沒接她的話,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女子頓了頓,說道:“你就稱我為紅魔女吧。”
安奈并沒有對這個明顯不是普通人的名字說什么,她拿著卷尺,開始為紅魔女量尺寸。紅魔女要求她制作的是禮服,繁瑣復雜,所以連手腕粗細、手臂長短都要一一測量。
紅魔女舒展開手臂,好方便安奈測量,她那雙嫵媚的眼卻在打量著安奈。安奈長得清秀文雅,只看外貌完全看不出她已經三十多歲了,她十年前來的時候就是這樣,現在卻也沒有變老。要不是這張清秀的臉,她也不會被人說閑話。她的手修長白皙,十指纖長干凈,指節清晰,可以看見青色的血管,從手背沒入骨骼分明的手腕。她的骨架稍大,但是對于她高大的體型來說又過于纖細了。而她的身材過于扁平,這倒是典型的平民身材了,只能勉強度日的平民只有在哺乳期間才會稍微豐滿一點,而那點兒豐滿也會被嬰孩很快榨光。
紅魔女突然笑了,她用一種曖昧的語氣說:“你的手,看上去倒像是一雙男人的手了,這樣漂亮一雙手,不知道有沒有牽過誰呢?”她說這話的時候,安奈正好在量她的手腕,紅魔女柔軟的手有意無意蹭了安奈一下。安奈有些靦腆地回答:“經常干活的人大多是這樣的手,這么粗糙,倒是讓小姐見笑了。”她聲音很小,并不尖銳,沒什么特色,但也不難聽。她神色自若,并沒有什么異常。
安奈為她量好尺
寸,記在賬簿上。紅魔女突然問道:“你認識瑟西嗎?”安奈抬起頭,略顯疑惑地問:“您也認識瑟西小姐嗎?”紅魔女笑容微斂,但是語調依然曖昧親昵:“我和瑟西認識很久了,只是不知道你和她是怎么認識的。我現在有事找她,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她眼中泛起一層霧,朦朧而魅惑,誘惑著所有人對她說出真相。
安奈并不知道紅魔女用了魔法,她整理著東西,回答道:“三年前帝都要改建外城,瑟西小姐幫我保住了鋪子呢。瑟西小姐上個月來借住了幾晚,然后我就沒見過她了。”
紅魔女自然知道那次改建,檀伽羅平定了南方利厄里德子爵的叛亂,為了安撫南方,將爵位賜給子爵的弟弟莫勒斯·利厄里德,并將他的一雙兒女帶回了帝都。道雷格朗緊接著下令,命九大家族都要送子女進帝都,由王室組織人員教育撫養,等需要繼承爵位的時候再由王室決定誰來繼承,將下一任勛爵送回去。其他貴族害怕喜怒無常的王會那他們瀉怒,為了表示臣服,也紛紛將子女送進帝都。為了安置這些貴族子女,帝都的行政官曾經提議王在帝都外城改建行館。雖然后來檀伽羅以“貴族怎能住在外城,成何體統”進言,王否決了這個提議,但是行政處依然假借改建之名占了不少地方。
這本是法拉諾·鉑蘭頒布的命令,看似溫順寡言的法拉諾卻是帝國歷史上有名的鐵腕帝王,處理完大鹽商的法拉諾立刻著手處理貴族太貴的情形,他要將所有的貴族都控制在自己手上。法拉諾不僅讓所有的貴族子女都活在王室的掌控中,還提拔了許許多多平民,賜予他們騎士爵士的爵位,更有甚者,會被封為準男爵,爵位世襲,以此來削弱大貴族的權力。只是鉑蘭諾十五世加爾森過于愚蠢而弱勢,又一點一點丟掉了法拉諾聚集起來的權力。
瑟西當然有辦法保住安奈的鋪子,這對她來說輕而易舉。但是,她為什么要留下安奈的裁縫鋪?紅魔女自然不相信是那位大小姐的善心大發,那位小姐在奔波間還能有閑情逸致跑到帝都助人為樂,簡直笑話。她更愿意相信這個叫做安奈的女人有什么問題。
天色已經晚了,紅魔女是最后一個客人,安奈收拾東西準備關門了。她看著明顯還不愿意離開的紅魔女,有些猶豫,不知道怎么開口。紅魔女笑著拿出定金,狀似無意地問道:“不知道安奈小姐怎么想起來到帝都的,孤身一人,也不安全。”安奈并沒有懷疑她,一邊收起定金一邊回答:“十二年前我和丈夫一起到帝都看圣祭典禮,晚上我們在旅店休息的時候,遇上了那次地震,丈夫為了救我死了。我被一位老裁縫收留,兩年后,老裁縫過世了,加上生意寡淡,我就又搬到了帝都。”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是言下卻不愿意多說。
紅魔女一臉歉意,說:“真是對不起了,讓你想起了傷心事。我十天之后來拿成品,這個時間夠嗎?”安奈點點頭,說:“時間夠了,這是我今年最后一個單子。”
紅魔女走向外面,天已經黑了,晚上并沒有人出門,路邊上停著一輛馬車,幾乎融入夜色中。紅魔女走向馬車,車夫站在一邊等候她上車,她扶著車門,回頭看了一眼。安奈正在關上鋪子的門,并沒有看向這邊。她輕巧地登上馬車,車夫也駕著車,慢慢悠悠地載她回去。
紅魔女伸手摸了一下車中的油燈,燈一下子亮了起來,拉普坐在她對面,臉色陰沉。紅魔女軟言軟語道:“臉色別這么難看嘛,都把我嚇壞了。”拉普冷笑道:“紅魔女小姐自然是大面子,要是別人看見我一個圣殿祭司在城里到處奔波,想來計劃不用進行就被戳破了!”紅魔女坐到了拉普身邊,將下巴擱在他肩上,撒嬌一般在他耳邊說:“你不放心別人盯著我,可不只能我到哪里你到哪里了?你以為上次去黑石叢林,你跟過去,我就不緊張嗎?萬一雷朗起了疑心,告訴王,那該怎么辦?”
拉普沒有推開她,只是問道:“你這次查出什么來了嗎?這個安奈到底什么來頭?”
紅魔女故作煩惱地說:“我本來以為她是個男人,可是
哪個男人能面對我還不心動……”她頓了頓,眼波流轉,冰涼的手輕輕撫上拉普的右臉,“我怎么忘了,這里不就有一個嗎?”
“然后呢,你發現了什么?”
“大小姐從來不做多余的事,如果她介入的事里出現了什么受難者,她也許會心血來潮去幫一把,但是這種隨處可見的難民,她可不會巴巴地去幫忙。瑟西不惡毒,不會刻意陷害什么人,但她也不是什么大善人。說真的,我從未見過比她更漠視人命的人。祭司大人,十二年前的圣祭典禮,你在帝都嗎?”紅魔女依然依偎在他身邊,手指卷起一縷拉普的頭發,漫不經心地把玩著。
拉普一邊回憶一邊問道:“我記得,卓加一舉成名的那場圣祭,出什么事了嗎?”
紅魔女突然直起身,緊盯著他的雙眼,聲音嚴肅:“那場圣祭后,帝都是不是發生了地震?”拉普怔了一下,下意識回復道:“什么地震?帝都從來沒有過……”他的話語戛然而止,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將紅魔女拉近,低聲說:“你說的,是卓加圣祭后不久在帝都引起的亡靈魔法失控?當時王室對外宣布的,就是地震。”紅魔女愣住了,小聲問道:“什么失控。”
拉普在車中撒下魔法粉末,屏蔽聲音,原本嚴肅的面容更加冷酷:“當時本應該是一個叫坎特尼的法師獲勝的,他是卓加的師兄,然而卓加以卑劣的手段獲得了勝利。前第一法師瓦卡修恩與坎特尼一見如故,留他多住幾天。”
“幾天后的某個夜晚,帝都城區突然出現大規模魔法失控現象,當時引起了多棟建筑震動倒塌,這個現象卻莫名其妙停止了,當時這件事對外宣稱是地震。與此同時卓加的老師奧雷森和坎特尼都失蹤了,行政會一度懷疑是他們做的,這個猜測被瓦卡修恩否決了。但是不久之后,帝都又發生了一次魔法失控,這次帝都護衛隊在城外發現了當時皇家法師協會會長的尸體。”
拉普頓了頓,突然說了句完全不搭邊的話:“卡恩是個好人,他死得太可惜了。”紅魔女猜測卡恩也許是那位會長的名字,但這對她來說無關緊要,她迫切想知道當年的事情,催促道:“然后呢?這兩次的魔法失控到底是因為什么?”
“圣殿傳承的魔法與外部不同,我當時也被喚過去參加……檢查。”他猶豫了一會兒,終究沒能說出“驗尸”兩個字,“卡恩死于亡靈魔法,當時帝都只有卓加會亡靈魔法,可他當年才十四歲,也沒有任何殺死卡恩的理由。”
“之后瓦卡修恩失蹤了,道格森帶著檀伽羅殿下離開帝都去傳授魔法。本來王下令暗中調查卓加的,但不久之后鉑蘭諾和奈塔士在邊境問題上有了一次小摩擦,卓加憑借亡靈魔法壓制了奈塔士公國,那也是他唯一一次上戰場。于是,帝都十二年前的圣祭,也就再也無人追究了。”
紅魔女若有所思,慢慢說:“這么看來安奈并沒有說謊。只是瑟西為什么要找一個當年事件的幸存者呢?索恩修斯是否在卓加身上布了一個局?那當時她又為什么要讓卓加和索格去對付齊格弗里德?如今齊格弗里德的基石在卓加手上,這對她又有什么好處?”
平穩行駛的馬車突然急剎車,拉普差點摔倒。他攔腰穩住一個踉蹌從座位上掉下的紅魔女,單手推開馬車門,探頭問道:“怎么了。”車夫聲音有點顫抖:“祭司…大人,我,我好像撞到人了。”
拉普皺了皺眉,吩咐道:“我下去看看。”他摘下車中的油燈,走下馬車,走到馬車前方,紅魔女緊跟著他。
馬車前方不遠處,一個人形蜷縮在路邊。他衣衫襤褸,從未梳理過的頭發和胡子中纏著不少污垢,整個人散發著難聞的氣味,那是一種腐爛的土豆與屎尿混合的氣味。拉普讓紅魔女拿著燈,俯身伸手撥開他臉上的頭發。
那是一張平凡的、操勞一生的人的臉,他的皮膚干癟得像柏樹的樹皮。他的臉上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欣喜與期望。
就像信徒沖向他所信仰的神祗。
(本章完)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