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經驗的差距。

    亞萊因特的戰略并沒有出錯，黑魔女的身體素質遠遜色于他，在她使用魔法前就出手是正確選擇。將黑魔女拉入近戰也是在正確不過的決定，事實證明，這位黑魔女并沒有有效應對他的攻擊的方法。

    但是兩人的經驗差距是巨大的。

    黑魔女是在那個動亂而鼎盛的法師時代脫穎而出的，她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的生死之戰。而亞萊因特不同，他是蘭恩尼斯的繼承人，古老而強大的家族使他能夠接觸到最頂尖的教導，但同時，他也無法經歷性命相搏。那些強者沒理由要和蘭恩尼斯家族作對。即便之后他來到王的身邊做為護衛，他也未曾遇到需要他竭盡全力才能打敗的敵人。

    他的起點太高了，以至于僅僅依靠壓制便可以戰無不勝。在卡提亞統合了各方勢力之后，卡提納境內的大魔法師和騎士都對王俯首稱臣，他自然不可能和自己的同僚動手。

    黑魔女一開始就布下了魔法，在王讓她出現之前，她就已經將這方庭院變做自己的戰場了。而他還誤以為一切都對自己有利。

    怨靈從他背后輕柔地擁抱著他，雙手溫柔地握著他的心臟，只要他有所行動，便會毫不留情地捏住。現在，他動彈不得。

    塔特莉斯已經恢復了平靜，她注視著看上去一如往昔的亞萊因特，也注視著他背后的怨靈。黑魔女冰冷地開口：“如果是一般的對手，我是不會讓他這么難堪的，但是你偏偏自尋死路。我會送你一場配得上你尊貴血脈的死亡的。”她一步步走近，將右手輕輕貼在他的頭上。她的手很冷，不知道是因為她沒有實體，還是一貫如此。黑魔女輕聲說：“你也成為我的亡靈吧。”

    自從送葬者埋葬了黑法師這個群體后，幾乎沒有什么死靈魔法遺留，鉑蘭諾的卓加似乎會一些，但是也不多，無法與以一己之力開創死靈魔法的塔特莉斯相比。常常有人會把亡靈魔法與死靈魔法混淆，而他們的確相似，非要分清的話，法師本人也很難說清，于是大家也往往將他們歸于一類。

    亡靈魔法操控尸體，借用滯留的亡靈力量，而死靈魔法，則是直接利用靈魂。亡靈并非死靈魔法的力量來源，而是被其操控。

    比如現在，亡靈魔法絕對無法直接觸碰生者的靈魂它能傷害、能阻隔，卻無法觸碰。

    塔特莉斯在觸碰他的靈魂，他看不見，但是能感覺到。塔特莉斯雙手捧著他的頭顱，無盡的、冰涼的絕望滲入他的靈魂，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死亡與黑暗不可違逆地充斥他的腦海，瓦解他的精神。

    他看見了許多零零碎碎的記憶片段，但是看不真切，只是快速地從腦海中閃過。他感覺到從靈魂深處升騰而起的寒意，一絲一絲地蔓延開來，有什么在精神中炸開，一點點地吞噬他的意識、他的精神力。

    未知的精神力正在一層又一層地包裹著他的意識，溫柔而決絕，將他的意識替換割裂。

    塔特莉斯在他耳邊溫柔地說著什么，但是他什么也聽不到。

    亞萊因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了，他模模糊糊地感覺自己抓住了一線生機，卻又不知道是什么。求生的本能讓他試圖強行掙脫，但他只是稍微掙扎了一下，攥著他心臟的手就立刻狠狠地捏緊了。亞萊因特此刻完全感知不到疼痛，來自精神上的痛苦正包裹著他，他的口鼻不受控制地流出鮮血，血液滴落到塔特莉斯手上，沒入她的衣袖。而他所厭惡卻又幫了他無數次的血脈之力沒有發揮任何作用，因為他早已失去施展這份力量的控制。

    但他必須贏，他是王引以為豪的侍衛，王將他丟在這里，并不是為了讓他潰敗的。他掙扎著，反手抓住塔特莉斯的手腕，塔特莉斯明顯沒想到他還有控制自己身體的余力，稍稍愣了一下。但是黑魔女畢竟是黑魔女，她立刻加快了對亞萊因特精神浸染的速度。

    這已經足夠了。

    亞萊因特憑借自己滴落在塔特莉斯手上的血液，將自己的魔力滲入她的魔法中，用魔力直接破壞了塔特莉斯的魔法。他讓塔特莉斯在庭院中布下的魔法開始崩潰，一如他在嘉瑞沃爾對瑟西所做的那樣。

    依附在他身上的怨靈也開始消失，塔特莉斯意識到不對，當機立斷，想要遠離他。但是亞萊因特死死地抓著她的手，而她毫不懷疑，只等亞萊因特恢復清醒，她便無法逃脫。塔特莉斯的身形突然開始變淡，亞萊因特通過被血遮蔽的雙眼看見她慢慢變得透明。她本來就蒼白，這樣一來更加像個亡靈。

    然而倏忽之間，塔特莉斯失去所有意識，直接倒了下來，她的皮膚變得焦黑，成了一具干尸。

    亞萊因特猛地抬頭，不遠處一個人影漸漸顯形，那正是塔特莉斯。她近乎一絲不掛，一層又一層的黑霧緩慢地構成了她的衣裙。塔特莉斯有著一張不算美貌的臉，最多中人之姿，但是眉眼間的鎮定與自信讓她看上去氣度不凡。她并不纖細，比起一般的法師來說甚至可以說是強壯。這一切都代表著，這位黑魔女，并不是徒有其名。

    亞萊因特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塔特莉斯用的并不是純粹的死靈魔法，這倒是與煉金術里的一項有相似，是他太大意了，忘了塔特莉斯在成為黑魔女之前，已經在魔法上登峰造極，他不該僅僅防備著她的死靈魔法。

    塔特莉斯慢悠悠地說：“盡管你對我不敬，但是我終究還是憐愛你的實力，只是想讓你也成為我的亡靈。沒想到你能掙脫我的精神浸染，倒是有意思。”

    亞萊因特曾見識過名為“浸染”的上色手法，一次又一次地上色，讓顏色滲入被染物，這樣不容易褪色。塔特莉斯這樣命名倒也貼切，一次次地強化侵蝕，讓他人的精神被吞噬被支配。這也不是死靈魔法，他對塔特莉斯還是太過大意了，塔特莉斯并不像瑟西，有著靈魂損傷和魔力不足的缺陷。他不應該拿自己面對瑟西的經驗來對待她。

    亞萊因特緩了緩神，立刻發動了攻擊。他雙手生出氣刃，朝著塔特莉斯切割而去。塔特莉斯正準備呵斥他，卻不由得臉色一變：“符文嗎？”亞萊因特揮出的氣刃正是符文的形狀。塔特莉斯周身刮起狂風，將氣刃盡數打亂。亞萊因特伸手朝虛空一抓，雷電落在庭院，以不可違逆之勢瘋狂地轟炸而去。整個庭院都被破壞得一干二凈，石板、涼亭、灌木，盡數摧毀，塔特莉斯不得不撐起風盾防御。

    “風雷之術嗎？”這樣的大規模轟炸理應見于戰場，亞萊因特此刻用出來似乎只是為了讓她無法行動，還真是奢侈。塔特莉斯不由得冷笑一聲，她看著飛掠而來的亞萊因特，并不緊張。亞萊因特憑借著自己出色的身體能力避開落雷朝塔特莉斯接近而去。塔特莉斯面帶冷笑，雙手在空中一抬：“亡靈葬！”

    只有她看得見的亡靈朝著亞萊因特撲過去，試圖伸手拽出他的靈魂，將他的靈魂撕碎。

    “霜羽封印。”亞萊因特以魔力在空中畫出符文，再施加以元素魔法。飛舞的霜花裹挾著雷電的力量將那些靈魂圍困住。迄今為止，塔特莉斯用的大部分都是亡靈魔法，他不敢在大意。

    仿佛是印證他的想法，塔特莉斯慢悠悠地說：“讓我來告訴你什么是死靈魔法吧。”四周空中突然炸裂開無數魔法，集中攻擊亞萊因特。亞萊因特下意識地回避開，卻落入一個魔法陣中。風雷之術的威力已經漸漸衰減，這個魔法陣的力量卻越發強大。但那并不是塔特莉斯的魔力，甚至并非他所知曉的任何一種魔力。

    他腦中閃過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測，他看向塔特莉斯，塔特莉斯看出了他的想法，點頭說：“你沒猜錯，這個魔法陣的魔力，源自靈魂。這些亡靈都是被我殺死后收留下來的，我可以讓它們使用生前的魔法，我也可以用它們做燃料，施展死靈魔法。”

    “靈魂也是一種能量，用靈魂做為能量來源施展的魔法，便是死靈魔法。靈魂便是死靈魔法的燃料，這便是死靈魔法與亡靈魔法，最大的不同。”

    亞萊因特想起了瑟西布在嘉瑞沃爾城外的亡靈枯骨之林，瑟西承受著魔力崩潰的痛苦依然能維持那樣大規模的魔法，而她本人的魔力卻并不充沛，現在想來，也是因為亡靈枯骨之林是以其中的靈魂為燃料的吧？

    他站直了，直視著不遠處的塔特莉斯，他說：“那讓我看看你的死靈魔法吧，黑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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