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了兩句,葉瑾煜收了笑模樣,將顧清若的手從腰間剝離。
“我想,你應該有話要說。”葉瑾煜的眼神深邃,似乎能望到她心里去。
顧清若深吸一口氣,道:“是。”
棲鳳宮中有一二層的小樓,四面通透,中間以琉璃為頂,可觀星辰。平日亦可用于觀景賞玩,別有風情。
如今二人便在小樓上落了座,璧青上了茶便退下了,只余二人對坐于此。
“我的話,你要以什么身份來聽呢?”顧清若換了寶藍色的束身衣裝,不盤發髻,只以玉冠束發,端的是清爽俊雅。
此刻她仍帶著方才盛妝,似是明媚萬千的貴妃,但身姿又像號令兵馬的將軍。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她身上融合,奇異的惑人。
“你的夫君。”
“你不是想讓鎮國公府冷下來么?有什么還能比得上皇帝的不喜更能冷下來。”
“……”顧清若竟無言以對。
“那你如今來了棲鳳宮,豈不是全都作廢了?”顧清若問道。
按照葉瑾煜的說法,既然冷落她是為了成全她,那如今豈不是前功盡棄?
“好戲還沒上場呢。”葉瑾煜瞪了顧清若一眼,道:“你不是將圣壽主理之事交了出去么,等婉美人做好了這事,朕定然要好好褒獎她的。”
顧清若:……這算不算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若真心氣你,你以為如今你還能在這兒跟我說話么?”葉瑾煜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顧清若的鼻子。
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顧清若得了便宜就賣乖:“那你還往婉美人的宮里去……”
就算她知道葉瑾煜什么都不會做,甚至連婉美人的面都不見,就如同她之前扮成小太監見到的那樣,但她就是不高興。
“這不是為了配合你么,我的貴妃娘娘。”葉瑾煜嘆了口氣,俊顏浮現出深深的無奈。
“呃……”顧清若病了幾日,又加上方才的一番折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么配合我?”
葉瑾煜伸手探了探顧清若的額頭,沒燒,就是不知怎么就傻了。
“難得見你如此裝扮。”葉瑾煜深深看了顧清若一眼。
“皇上可有空,看臣妾舞一曲么?”顧清若低聲說罷,松了葉瑾煜執著的手,往后退了兩步,雙手一展,水袖如雙翼飛起,直入長空。
殿里的桌椅擺設都已經挪開,此刻寬敞得很。
候在一旁的錦雀素手一撥,一陣琴音激蕩而起,凌冽肅殺,如刀鋒亮起。
顧清若隨著琴聲甩動水袖,像是舞,又像是武,水袖過處帶起陣陣涼風,止不住撲面而來的銳利之氣。
忽而琴音一轉,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似是要從這天里滴出血淚來。
顧清若的舞步也隨之放輕,水袖再沒了銳利之意,空余悲鳴。
直至一舞將畢,困頓的飛鳥才終于掙脫,重新翱翔于四海九天之上,長風同起!
最后一個動作,長長的水袖似乎化作了顧清若的翅膀,帶著她長風萬里,橫渡關山。
一舞畢,顧清若收了水袖,淺笑道:“我答應你的,可做到了。”這是她輸的一個約,如今算是還了。
“悄悄練了多久?”葉瑾煜問道。
顧清若不擅長這些東西,若硬要說她方才的是舞,不如說更像是被拆解成招式的武,肅殺凌冽,水袖在她手里簡直就是兇器。
“我天資聰穎,什么都一點即通,不過是練了幾次而已。”
葉瑾煜輕聲笑了笑,將顧清若拉入懷中,為她拭去額上的汗水,伏在她耳邊道:“以后別跳了,我不喜歡。”
這支舞看得人心驚。
“好。”顧清若爽快地點頭,這本來就是為了還欠債,她才不喜歡跳舞呢。還不如讓她打一套拳來得輕松。
顧清若伸手攬住葉瑾煜的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問道:“你……還生我的氣么?”
“娘娘,皇上從太后宮中出來,就直接朝這兒來了。”錦雀極力按捺心中的歡喜,卻被輕快的語氣給出賣了。
娘娘真是料事如神,居然能猜到太后會幫著從中勸和。
顧清若笑了笑,道:“那還不快點給我上妝。”
若是尋常,顧清若不過是應景裝扮些,但如今病了一場,她的臉色著實難看,若是不做著妝點,怕是瞞不過葉瑾煜的眼睛。
“是。”錦雀應下,與瑤紅二人手腳飛快,給顧清若梳妝起來。
瑤紅小心給顧清若貼好額間的花鈿,才松了口氣,道:“好了。”
就在此時,雪燕從外面進來,低聲道:“皇上來了。”
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了值守太監通傳的聲音。
“皇上駕到。”
“臣妾參見陛下。”顧清若淺笑盈盈,顧盼生姿,緩緩下拜。
葉瑾煜眼神晦暗不明,站了一息,終究上前執著顧清若的手,道:“起來吧。”
桌上的菜已經都熱過一遍,葉瑾煜這才姍姍來遲。
“兒臣拜見母后。”
“皇上朝務忙,難得到哀家這兒來用膳。”太后似笑非笑,說道。
“西南又逢旱年,民生大計,上下官員已有數日不曾得閑,還望母后見諒。”葉瑾煜回道。
太后聞言默了一默,道:“坐吧,哀家讓膳房做了幾道你素日愛吃的菜。”
“是。”葉瑾煜應聲落了座。
幾道新鮮熱乎的菜端上來,沒成想,五道菜里,竟有四道是顧清若那兒常有的。葉瑾煜驚覺,同她一桌用膳久了,竟連口味都被她帶偏了。
想到這里,葉瑾煜不自覺生起氣來,不知是氣自己,還是氣顧清若。
太后察覺葉瑾煜心情不好,便說了些閑話解悶,并不多問。
晚膳過后,搶在葉瑾煜請辭回去看折子前,太后先開了口:“煜兒,母后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葉瑾煜知道,這才是太后今日叫他過來的重點,卻也猜不著太后的心思,便說道:“兒臣恭聽。”
“你從幼便是天潢貴胄,呼風喚雨,所求無有不得,所要無有不能。”太后緩了緩,接著說道:“貴妃也是如此。”
“哀家言盡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幾天了?”太后好好賞著花,忽然這么問了一句。
幾個年輕的丫鬟都不知事,還是跟了太后多年的福嬤嬤知道太后的心思。
讓眾人都退下,福嬤嬤輕聲回了句:“今兒已經是第五日了。”皇帝和貴妃已有五日不曾相見,最讓人驚訝的是皇帝竟又去了怡春宮一回。
雖說不曾宿在那里,但在這后宮已經是破天荒的事情了。
“早上貴妃娘娘身邊的掌事宮女錦雀來了,因著太后還未起身,奴婢便遣她回去了。”福嬤嬤又道。
“什么事?”太后正了正花枝,問道。
“說是貴妃娘娘身體抱恙,想交由婉美人全權操持圣壽之事。”福嬤嬤低垂了眉眼說道。
“胡鬧!”太后斥了一聲:“這是賭氣的時候么!”
“太后息怒。”福嬤嬤連忙說。
“一個一個的,都不讓哀家省心。”太后柳眉一豎,道:“去,把皇帝請來,就說哀家已經很久沒跟皇帝一起用膳了。”“
這是什么話?”傅紅月不明白,葉瑾煜對顧清若就差沒把天上的月亮給她摘下來了,還有什么不能容著她的?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顧清若緩緩說道:“他不信我,我不信他。終究,我們都不能對彼此徹底安心。”
傅紅月搖頭:“你越說,我越糊涂了。”
傅紅月本是極聰慧的人,只是在情愛之事上不通,需得把話說得更直一些。
“他一直疑我會趁著某次出宮永去不回,凡我出征,都會布下層層眼線,一切行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自然,他也害怕我借著清河軍之勢做大,所以其他勢力打壓清河軍的事情,時常也會當做不知。”顧清若平靜說來,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我亦不能信他,所以偷藏了出宮的密鑰,暗中培植了他不知道的勢力。”
“若不是此次你冒險出宮,他恐怕不會發現。”傅紅月說道:“憑你的性子,若是他不知道,怕是能瞞到天荒地老。”
“紅月,你說,是我做錯了么?”顧清若問得平靜,若不是緊緊攥著的手指發白,都看不出來她心中的忐忑。
傅紅月沉默良久,只道:“我不懂情愛,只知若依君臣論,他怕功高震主外戚專權沒有錯,你怕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也沒錯。”
“謝謝。”顧清若這番話放在心里很久了:“若不是我,也不會拖你入京都這趟渾水里來。”
“我若不愿意,你以為我會在這里么?”傅紅月不善于說煽情的話,只說到此處便起了身,“我走了,你好好養著,三天之內,都不要想著出門的事情了。”
“你放心吧,我被太后禁了足,想出還出不去呢。”顧清若擺擺手道:“你快走吧,省得出來久了,被人疑心。”
傅紅月走了,璧青幾個才進來。
見到顧清若原本蒼白的臉色多了兩分紅暈,幾個丫鬟這才稍稍放了心。
“傅大人刀子嘴豆腐心,到底醫術了得,不枉姑娘如此信她。”瑤紅高興地說到。
顧清若笑了笑,撐著精神安慰了幾個丫鬟一番,畢竟她這一出事,幾個人定然是焦心不已,不得安眠的。
吩咐了幾句,顧清若到底是精神不濟,只把幾樣事情交代下去,便又昏昏睡去了。
璧青幾個得了傅紅月的話,知道這是正常的,便不像之前那么擔心,只是幾個人輪流守著,按照時辰一頓不拉地叫醒顧清若用膳喝藥。
雖然傅紅月動作粗魯,但還是把顧清若扶了起來,并給她端了杯……
“怎么又是藥?”顧清若不由得感到喉嚨一陣發苦。
“白水!”傅紅月冷笑一聲。
顧清若閉了閉眼,接過青瓷茶碗一口灌了下去。
“喝完。”傅紅月站在一旁補了一句。
顧清若拿著碗的手頓了頓,乖乖把藥喝完了。
“現在可以說了么?”傅紅月把茶碗擱到桌上,接著盤問道。
“茶。”顧清若堅持說道。傅紅月到底在藥里加了什么東西,又腥又苦,她強忍著沒吐出來,已經很給面子了。
傅紅月轉身給顧清若倒了碗水過來,塞到她手里:“都這樣了,還喝什么茶。”
顧清若幾口下去,好歹沖淡了嘴里的藥味,才松了口氣。
“反正不是有你在么?”顧清若緩過神來,笑盈盈地道。
“哼。”傅紅月道:“你就作吧,我又不是神仙,多的是我治不了的病。好了,老實交代,否則我這一針下去,可保證不了你要昏睡個幾天。”
“他怕是不會原諒我了。”顧清若注視著床賬上繡的青鸞騰飛圖。
顧清若醒來的時候,傅紅月正坐在床邊專心致志地擦拭她的銀針。
顧清若扯著嘴角笑了笑,道:“你來了。”
“是啊。來看你死沒死。”傅紅月將銀針收起來,冷笑著說:“下次找死不必派人叫我了,直接讓我清明的時候多給你燒點紙錢罷。”
顧清若知道傅紅月心情不好嘴就特別毒,自然不會跟她計較,只說:“多謝。”
“你不給我添麻煩,我就謝謝你了。”傅紅月翻了個白眼。
頓了一下,傅紅月問道:“什么事情能讓你動這么大的氣?因為皇帝睡了其他人?”
顧清若:……
“沒人教過你矜持二字怎么寫么?”要不是全身發軟,顧清若真想扶額嘆氣。
“我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忌諱的。”傅紅月道:“更何況他是皇帝,早晚會有這一天的。”
顧清若聽完,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是因為這個。”要說她一點都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因此將自己弄成這個樣子,顧清若還不至于。
“那是因為什么?”
“說來話長。”顧清若嘆了口氣,道:“敢問傅大人,能不能給我端杯茶來,快渴死我了……”逼問病人這合適么。
再三確認傅紅月交代的事情都已經做完,瑤紅給昏睡過去的顧清若蓋好被子,眨去了眼里的淚光:“如今只能希望傅大人能趕緊來……”
“娘娘底子好,必會沒事的。”錦雀安慰了一句,道:“別擔心了,說不準一會兒高熱便退了呢。”
幾人提心吊膽地守了一夜,顧清若的病情未見加重,卻也不見好轉。
一直等到了快午時,傅紅月才悄悄地從偏門進來。
傅紅月神色冰冷,臉色難看,一見瑤紅就問:“快說,怎么回事!”
“姑娘一直是按照您的吩咐用藥,但昨晚喝了藥不到一個時辰,盡皆吐了。又熬了兩次,但都是喝了又盡數吐出,毫不見效。再后來,就發作起來了……”瑤紅說著眼眶就紅了一圈,但面上卻還穩得住。
傅紅月一言不發,直直進了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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