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有見到國師？”等在外面的璧青見顧清若出來，仍有些不真實(shí)的感覺。
“自然是見到了。”
“那國師因何喚你來？”
“不，是我有事要求國師解惑，國師應(yīng)該是算到才召我前來。”
顧清若不經(jīng)意伸手捏了捏袖子中暗藏的信封。她還沒有打開看，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樣的答案。
“姑娘。”璧青湊近了顧清若，低聲問道：“觀里的貴客是不是……”
“顧將軍。”一位披甲的侍衛(wèi)從觀里走了出來，道：“皇上口諭，命你即刻前往覲見。”
璧青暗暗吸了口氣，果然沒錯(cuò)！
顧清若倒是一臉平靜，只道：“遵旨。”
“皇上既已知曉，當(dāng)不會讓她回北境去的吧？”紫凈道長默默念了一句。
若說皇上和顧將軍的障眼法，瞞得了天下人，那自然離不開他們紫云觀的手筆。
這二人的事，在國師和紫凈道長這里并不是秘密。
紫凈道長多年前還給二人卜了一卦，卦象倒是出乎意料的天作之合，只是其中兇險(xiǎn)萬分，稍有不慎，甚至?xí)行悦畱n。
只是二人都是極為執(zhí)拗之人，不會因?yàn)檫@天命之說動(dòng)搖。
“你自己都有答案了，又何必問。”
國師一揮拂塵：“走吧，讓為師看看，你這些時(shí)日長進(jìn)了多少。”
顧清若悄悄抬眼，瞥見葉瑾煜臉色不好，不由得伸手覆上了他攥緊的拳頭。
“很多年前，娘親為我求過國師的簽，說我福澤深厚，遇難呈祥，乃天生福將。這么多年，果然都應(yīng)驗(yàn)了。”
“你走吧。”葉瑾煜抽回手，道：“朕見到你就生氣。”
顧清若噎了一下，起身行禮：“微臣告退。”
紫凈道長站在國師身側(cè)，與國師遙遙目送顧清若獨(dú)自離開。
紫凈道長不解地問：“師父，您既然知道顧將軍病勢沉重，為何還讓她回北境？”北境苦寒，她若回去，只會雪上加霜。
“她執(zhí)念太深，京城是留不住她的。”
“那你也不該拿命去賭。”
“古往今來，文死諫、武死戰(zhàn)，若當(dāng)真戰(zhàn)死沙場，倒是臣的福氣了。”
她當(dāng)真是這么想的。
若論權(quán)勢，如今清河軍之盛，比之前輩先祖有過之而無不及。若論富貴，鎮(zhèn)國公府如今的家業(yè)足以澤及五代。
除了有些對不住父母長輩，叫他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她還當(dāng)真沒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她這一生，已然很是圓滿了。
“可你方才剛說了貪生怕死。”葉瑾煜指出了顧清若言語中的前后矛盾。
“皇上聰穎絕頂，又何必故意挑臣的言語過失？”
“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情，可有想過這世上留下的故人？”
顧清若頓了一頓，扯了扯嘴角，道：“人去如燈滅，哪里還管得了別人呢。”
“臣不敢。”
“你還有什么不敢的。”
“臣又不是國師之流的修道之人，看破五丈紅塵。俗話說螻蟻尚且偷生，臣也免不了貪生怕死，既知自身之病，必然會竭盡全力想法子活下去。”
“顧清若。”葉瑾煜肅著臉問道：“你覺得你在朕這里，還有什么值得信賴之處么？”
這話問的，顧清若覺得這問題沒法回答。
若說有吧，確實(shí)有些心虛。若說沒有，她這不是挖坑自己跳嗎？
見顧清若沉默不言，葉瑾煜閉了閉眼：“早知當(dāng)初，便不該讓你南征。”煙瘴之地，本不是她能受得住的。
“皇上，家國有難，又如何能做到袖手旁觀。臣不過是臣子，尚有不得已，何況您是皓國的君王。”
“難得長久……是什么意思？”葉瑾煜冷聲問道。
國師直言不諱：“若是將軍繼續(xù)如此點(diǎn)燈耗油下去，怕是活不過而立之年。”
葉瑾煜像是被燙到一般松開了顧清若的手。
顧清若低頭在心中嘆了口氣，國師果然是誰的面子都不給，什么話都敢往外說，早知如此，她今日便不該來的。
國師已經(jīng)離去了半晌，爐中的香裊裊而上，清香似雨后早晨。
“你一點(diǎn)都不驚訝。”葉瑾煜忽而冷笑一聲，道。
“是。”她的頭又默默低了一分。
“好，真是出息了，與傅紅月聯(lián)手騙朕，確實(shí)好本事！”
“將軍中過毒？”
顧清若能夠感受到葉瑾煜攥著她手腕的手忽而就受緊了。
她低頭應(yīng)了聲：“是。”
“可知是什么毒？”
“西南煙瘴之地，自然免不了瘴氣。”顧清若想了想，又道：“不獨(dú)我，許多將軍士兵也不能幸免，好在有懂行的大夫解了此劫，不然也不會得勝而歸了。”
“原來如此。”國師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道：“想必給將軍治傷的御醫(yī)也是醫(yī)術(shù)高明。只不過……”
“不過什么？”葉瑾煜沉聲問道。
“將軍本就舊疾累累，又不知保養(yǎng)，多增新患，長此以往，怕是難得長久。”
“許是昨夜歇得晚了些，這才……”顧清若正想解釋，沒料想葉瑾煜忽然發(fā)話。
“閉嘴。”葉瑾煜干脆利索地堵上了顧清若的嘴，伸手一抓制住她的手腕，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國師那邊一伸。
國師不知從哪抽了根針，穩(wěn)準(zhǔn)狠往顧清若指尖一扎，瞬間血珠就冒了出來。
“得罪了。”國師微微一笑。
顧清若：……她還有反抗的余地嗎。
國師將那血滴擠到方才空置的玉杯之中，再從懷里掏出個(gè)玉瓶，將里面的液體都倒了進(jìn)去。
半晌，國師晃了晃茶杯，面色不變，卻出語驚人。
“都說國師此次閉關(guān)需得十月方才歸來，沒想到竟這么早便出關(guān)來了。”顧清若好奇道。
“那不過是隨口一說的日子罷了，機(jī)緣而已，哪里就定的了時(shí)日。”國師直言不諱。
隨口一說……
嗯，是很任性沒錯(cuò)了。
“昨夜國師托夢，醒來還以為是夢里魔怔了，但又想國師神通，未必是假，果真如此玄妙，竟能入夢。”
“將軍言重了，不過雕蟲小技而已。”
國師忽而說道：“貧道瞧著將軍面色不好，可否容貧道取一滴血瞧瞧？”
國師甩了一下拂塵，道：“將軍知道貧道的規(guī)矩，貧道一次只能回答一個(gè)問題，你確定你的問題就是這個(gè)么？”
“是。”顧清若毫不猶豫。
“好。”國師意味深長地看了葉瑾煜一眼，從袖中掏出來一個(gè)信封，推到顧清若面前，道：“這就是將軍要的答案。”
“多謝國師。”顧清若真心誠意地感謝。
“那皇上呢，可想好了要問貧道什么問題？”國師轉(zhuǎn)頭看向葉瑾煜。
葉瑾煜肅著臉，看不出來任何表情，只淡淡道：“朕已經(jīng)知曉答案，不必勞煩國師了。”
“既如此，貧道這里有個(gè)錦囊，或可解皇上幾分煩憂。”
說完這幾句話，顧清若忽然有些不知道要說什么，一時(shí)間竟也沒人再開口。
又來了。
顧清若在心中哀嘆，怎么她最近老是能夠遇上這種尷尬的局面？
好在國師并未沉默多久：“不知將軍想問貧道什么？”
嗯？
這不是你叫我來的么？顧清若心中疑惑。
不過她確實(shí)有事要問就是了，但當(dāng)著葉瑾煜的面……
“國師神機(jī)妙算，連天命皆可窺探一二，難道猜不到我的疑慮？”顧清若反問。都能入她夢了，難道還算不到她的疑惑不成？
“常言人心難測，將軍之惑，又怎是貧道所能揣測的？”
顧清若扶額，好吧，這么糾纏下去，真是沒完了。
“那好，我想請問國師，北疆如果一旦起狼煙，我清河軍能有幾成勝算？”
不過下一刻，也不必紫凈道長開口了。
顧清若進(jìn)門后，對著那個(gè)身影下拜行禮：“微臣顧清若，參見皇上。”
紫云觀的貴客，當(dāng)真是貴客。
“免禮，平身。”
仙風(fēng)道骨的國師坐在蒲團(tuán)之上，抬手倒了一杯茶，放到他對面的位置，超顧清若一抬手：“將軍，請坐。”
顧清若起身，拱手恭敬道了一句：“國師。”這才敢抬頭望了一眼。
“坐吧。”
葉瑾煜淡淡開口，顧清若才告了聲罪，坐到國師對面。
一張四方的桌子，顧清若坐在左邊的位置，對面是國師，左手邊就是……葉瑾煜。
顧清若這一坐下，才近距離地感受到了來自國師的沖擊。多年不見，國師居然一直就是當(dāng)年初見時(shí)候的模樣，一點(diǎn)都沒變。
“一別數(shù)年，將軍可還好么？”國師緩緩問道，聲音清靈出塵，仿佛天上人。
“托福，一切安好。”
紫云觀緊閉的觀門徐徐打開，一位仙風(fēng)道骨的白發(fā)長老走了出來，朝顧清若一禮。
“勞將軍久等了，里面請。”
“有勞紫凈道長親自出來迎接，攪擾了。”
紫凈道長乃是國師門下第一親傳，國師閉關(guān)之時(shí)，觀中上下事宜皆由紫凈道長打理。他親自出來，確實(shí)不在顧清若的意料之中。
“將軍客氣了。”
行到二門處，紫凈道長略看了璧青一眼，顧清若便意會道：“璧青，你就留在外面等我吧。”
一旁立刻有道童過來：“這位施主，可隨我往雅室用茶。”
璧青看了一眼顧清若，應(yīng)了聲是，便跟隨道童離去了。
等璧青離開，紫凈道長才慢悠悠地捋了捋胡子：“將軍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曉，觀中今日有貴客到訪之事吧。”
“方才那位守門的小道童已經(jīng)同我說過了。”
“那就好。”紫凈道長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多言。
顧清若：……
好什么？好歹告訴她貴客是誰吧？
“勞煩幫忙通報(bào)一聲，就說國師讓我來的，而且還給了我一句話，你進(jìn)去了一問便知。”
“國師讓您來的？”小道童一愣，隨即行了個(gè)大禮，問道：“不知施主要傳的話是什么？”
“春草明年綠。”
小道童重復(fù)了一遍，又道：“勞煩施主等上一等，我這就進(jìn)去給您傳話。”說著急忙關(guān)了門，一溜煙跑進(jìn)去傳話了。
真可愛。
顧清若望著小道童的行動(dòng)，心中念道。
只是不知，這造訪的貴客，又是誰呢？
還是姑娘癔癥了？
抱著三分懷疑，璧青跟著顧清若來到了紫云觀門前。
紫云觀雖藏身在山巔，但其身為天下第一觀，平坦寬闊的云臺，高聳層疊的石階，飛檐綠樹，自有一番氣派。
守門的道童見有客前來，躬身行禮，道：“施主有禮。不巧今日閉觀謝客，還請施主改日再來。”
“不知是否方便問一句，因何閉觀？”顧清若不是輕易死心之人，便又問了一句。
“師傅說，觀內(nèi)有貴客到訪，怕沖撞了不妥。”那道童略一思索，道。
顧清若笑了笑，當(dāng)真是個(gè)老實(shí)孩子，問什么答什么。
“這可不是我自己要來的。”顧清若提著一口氣，眨眼間就上了好幾級臺階，氣都不需要多喘一下：“是國師讓我來的。”
璧青忽然覺得自己的腦子轉(zhuǎn)不過來了，她一直負(fù)責(zé)顧清若的上下往來書信，沒聽說什么時(shí)候國師與姑娘有約啊，難道是她記憶出了什么問題？
見璧青一臉迷惑，顧清若笑了笑，道：“你自然不知道了，國師是在夢里與我相約的。”
璧青倒吸了一口涼氣，在夢里？！
國師怕不是真的通了神罷？
“外來是客，方才姑娘何必要著急走呢，若是讓言官曲解，參您一本可如何是好？”璧青牽著馬，跟在顧清若身后。
顧清若冷笑一聲，問：“如今我還怕有人參我么？”
債多了不愁，多一樣和少一樣，又有什么分別。
“反正一時(shí)半刻回不去，陪我去見個(gè)人吧。”顧清若接過韁繩，對璧青道。
“是。”
二人一路奔馳，出了京城，也不走官道，繞了幾條曲折的路，只到半山腰，便不能再前行了。
把馬交給托管的驛站，顧清若二人稍微喝一口茶水，歇了下腳，便埋頭往山里行去。
“姑娘，國師如今正在閉關(guān)，怕是見不到。”璧青行到半路便知曉顧清若來意，但姑娘向來不做無用的功夫，不知此行何意？
“郡主年紀(jì)輕，有些錯(cuò)處也是自然的，日后多多注意便是。”說完，顧清若拱手告辭道：“我還有事，既然四妹妹有郡主相伴，那我就先走了，恕我不能多陪，告辭。”
顧清若腳步快，顧禾茹竟沒來得及攔住她，只能看著她出門離去了。
雖說對方是鄰國郡主，但畢竟說起來也是個(gè)外人，既然都被人說到臉上來了，顧禾茹不能不向著自家姐妹。
“郡主方才也是，問的也太失禮了，難怪二姐姐生氣。”
“將軍生氣了？”諾敏郡主心下忽而有些發(fā)慌。
“八成是。要不然怎么走得這么快，連句話都不肯多說。”
“從前聽聞夜闌王庭向來看中禮儀，如今看來，傳聞似乎有誤。”顧清若站起身。
諾敏郡主立刻緊張地皺起眉來：“將軍這是說的哪里話，我夜闌自然是最講禮儀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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