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底是不能閑著，一閑著就會“嚼舌根”，云因這幫子閑客又有了些談資。
珞珩生辰，請了許多人一起去酒樓慶賀。這些人也散漫慣了，吃著吃著便三五成群坐在一處說話。
適逢馮潛大病初愈，秦睦自然坐在其旁同他說話。
左右談的左不過是兩件事，一則有臣子上奏皇帝請加封常培為王、二則便是十來歲的小郡君同四十幾歲的錦全皇帝的婚事。
秦睦只是邀馮潛秋日一同賞菊去。一旁的成安同別人說得正興，筷子都沒拿穩(wěn)，甩到二人面前，只聽他大罵常培:“常培無德無能，還有人為其上奏加封為王？還真被身邊那群阿諛奉承的給遮住眼了？”
“據(jù)說給小皇帝氣得不輕，當(dāng)即走了。”珞珩嗤笑。
白南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祖宗章程雖沒寫不可封異姓王，可輔佐曲周先祖極功之臣也只是封了侯爵。”
“常培怕是真以為自己功勛卓著。”成安一拍桌子，“若是真如此，何必讓那個小郡君去和親？十幾歲的年紀(jì)配五十幾的老頭？也真是喪盡天良!此人如何能配上王位？”
有人笑道:“這小郡君到底是不如小郡主有身份，小郡主嫁的是少年郎，小郡君嫁的是糟老頭。”
白南一笑:“世上又有誰能同她比的？”
秦睦頭也不抬一下，繼續(xù)吃自己的。
成安拽住珞珩:“你可曾見過那小郡君？”珞珩早前在京中生活是無人不知的。
“自然是見過。”珞珩將自己袖子從那人手中拽出來，“雖不是天仙那般的人物，性情卻是極好的，溫柔和藹。”實(shí)在可惜了。
尚九附和:“就是，可惜了那么個性情溫和的女孩兒。話說，一開始常培要送去和親的不是現(xiàn)在的小郡君，是延親王之女及安郡主。”
珞珩、白南二人眼神往秦睦那兒一瞥，只見她若無其事地聽著，只當(dāng)是旁人的逸事。
“配的也不是錦全的老皇帝，是皇太子。這事原本是先帝定下的，可先帝駕崩、及安郡主失蹤也就作罷了。然后定的便是小郡君了。”尚九也不同他們賣關(guān)子，將自己知道的全告訴他們。
“你錯了，”秦睦方才伸出的筷箸又伸了回來來，“及安郡主消失之后，尹翰林之孫尹舒揚(yáng)被逼著和親。”
眾人看著她，她放下筷子:“尹舒揚(yáng)也是京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才女，她突然身故，并非病重乃是因?yàn)槌Ｅ啾苹椋坏靡驯Ｈ?jié)而自戕。”
成安是最為愛惜美人的聽了這話嘆惋:“可惜了，未能見上如此貞烈的美人。”
“你們也太不講究了？”珞珩見秦睦面有悲色，急忙說道，“今日，是我生辰。”
眾人同他道歉便也就換了喜色各自說笑起來。
成安還念著自戕的美人尹舒揚(yáng):“若能有幸見一見尹舒揚(yáng)、及安郡主也是無憾了。”
費(fèi)眠笑話他:“你這話，我是耳朵聽出繭子了。但凡聽說了一個美人，你便'能見上她一面也是死而無憾了'。你這嘴，怪不得回春樓的姑娘們喜歡你。”
回春樓的那些姑娘最是喜歡成安，成安長得俊俏、出手又大方、嘴也甜，最能哄得那些個姑娘們開心。
說到這個，成安拽住秦睦袖子:“秦晏，上回我同你說的那個回春樓新來的那個女子，我上次見著了，生得玲瓏剔透，琴藝雖不佳但人無完人，改日你同我和費(fèi)眠一起去看一看。”
珞珩雖在遠(yuǎn)處，聽了他這話隨手拿了個果子擲他:“干什么呢？秦晏才多大？”更何況秦睦是個女子，去那種地方豈不是容易暴露。
成安堪堪躲過珞珩擲來的東西:“我只是帶他去看看，又沒說做什么？”
費(fèi)眠狠狠敲了他腦袋一下:“你啊，不知輕重!”
秦睦但笑不語。
幾人正說這話，外頭有人敲門進(jìn)來:“敢問哪位是秦晏秦公子？”
秦睦起身:“尋我所為何事？”
“我家姑娘請秦公子到隔壁敘敘舊。”那丫頭倒也不羞澀。
珞珩聽言笑問:“秦晏倒是藏的深，你家姑娘是誰啊？”
那丫頭輕哼一聲:“回春樓的阿絮姑娘。”
眾人聽了皆是怪笑，成安拍手:“怪不得我瞧這丫頭眼熟，原是她的身邊人。”阿絮便是他方才所說回春樓的新頭牌，仗著姿色也有幾分傲氣，男人們被她拿捏在手里也是自得其樂。
秦睦倒也不是瞧不起，只是自己與那個阿絮素不相識，見了也無話可說，只能推辭了。
“秦公子，”那丫頭稍微福福身子，“姑娘相同公子敘敘舊，也只是如此。”
秦睦疑惑，自己何來這么個故人，便隨著她一同去隔壁。
初見阿絮秦睦倒是沒認(rèn)出來這人是誰，只是瞧著那女子生得的確風(fēng)流，只是秦睦不喜風(fēng)塵也就不多瞧一眼。
“不過幾個月，公子已然忘了我。”阿絮為秦睦倒了杯酒，低頭珠花吹下襯得臉龐越發(fā)嬌羞。
秦睦細(xì)想實(shí)在是想不出自己與這人有什么瓜葛只能問她:“還請姑娘告知，我何時同姑娘見過。”
阿絮坐在秦睦身邊，美目顧盼生姿:“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自己救助的乞兒也認(rèn)不得。”秦睦倒真是將自己忘了一干二凈。
秦睦記得那小乞丐，小女孩骨瘦如柴卻十分機(jī)靈，這才幾個月便成了這般神采。她將身子挪遠(yuǎn)些:“我自然是記得的。”
阿絮將酒杯抬起來送到她面前:“我到底是在冬日活了下來，能再見公子。公子還請受了阿絮的謝意。”
秦睦呵呵一笑，將酒杯接過放在桌上:“姑娘能有今日全是自己的造化，這謝意是說不上，這酒也不能喝了。”雖說自己給了她幾頓湯飯、幾件薄衣，但她就是覺著這女子怪異地很。
秦睦起身告辭，阿絮拽住他的袖子忽而又放開:“公子，阿絮想請您幫我畫個傘面，多少錢都行。”
“姑娘若是覺著那傘新穎，便找個善畫的人就好。”秦睦退后幾步，“我那些只是為了一個樂子，怕配不上姑娘。”
阿絮一再央求:“公子不肯和我一杯酒，一把傘也不肯贈嗎？還是公子見我身份下賤？”頓時淚眼朦朧。
秦睦忙安慰:“行，我過幾日讓人給你送去。”
阿絮破涕為笑。秦睦深覺與女子共處一室不妥當(dāng)便急急出了門回到珞珩宴上。
一直在門外守著的丫頭進(jìn)來關(guān)上門:“他喝了嗎？”
阿絮將那酒杯里的酒水倒在地上:“沒有。”秦睦那般抗拒，她看得通透。
“虧得他長得一副好模樣，竟然是個不開竅的童男子。”丫頭憤憤，樓里那些男子全都愛阿絮這個模樣，偏生秦睦不喜。
那酒中有能促男女合歡之藥物，只需一口，阿絮便能遂了自己的愿，偏秦睦連應(yīng)付都不肯。
成安一見秦睦進(jìn)來便嬉皮笑臉地問她做什么去了。秦睦拿著扇子要打他，卻被費(fèi)眠攔了下來:“他也就好打聽這些個事情。明知道沒什么，偏要嘴碎。”
云因的另一個碎嘴子晉遠(yuǎn)澄跟著附和:“就是。”
成安慣喜歡去那煙花之地，秦睦便讓他將會心拿傘帶了回春樓去。
成安也因此單獨(dú)見了阿絮一面:“這傘是秦晏專門同會心姑娘討了來的。”
阿絮身邊那丫頭撇嘴:“旁人用過的東西拿來給我們。”阿絮一進(jìn)樓便是頭牌，那個老爺、少爺送的不是嶄新的、值錢的新鮮物件兒，一把破傘值什么？
“你懂什么？這原是秦晏做的第一把，多少人求也求不來呢！”成安見不得人說朋友壞話與小丫頭爭執(zhí)起來。
阿絮不同二人說話，一心拿著傘看，一打開見傘面上畫了蓮花，栩栩如生好看極了，纖指撫摸傘身，公子繪制定然也是如此摸著傘身，一筆筆畫下。她緩慢開口:“蓮花嗎？”那秦睦是有心還是無意？
蓮花生于泥中卻不沾染半點(diǎn)污穢，自己卻是一點(diǎn)朱唇萬人嘗的妓子，這蓮花實(shí)在諷刺。
成安一望這荷花，也不知說過什么:“姑娘與這傘應(yīng)該是極為相稱的。”說完便覺得自己是在太傻。
阿絮倒也不顧成安胡言亂語:“多謝成少爺夸贊。”輕手收起這傘，讓丫頭放好。縱使秦睦有意讓自己認(rèn)清自己是為何身份，她也絕不會生他半點(diǎn)氣。
自她得了這傘，雨天出門必定是要打這傘的，她總想有了這傘就如同秦睦在身邊了。可旁人見了這傘總要笑她，蓮花如何與妓子相配？
秦睦將那傘送了阿絮并無別的原因，只是覺得那傘畫的不好。會心平日極為珍視那傘，若非油紙傘遭雨方可保存長久，她便日日藏著不讓人瞧見了，那傘送了人，她不開心了好幾日。
會心雖不明言，可秦睦也知道她不滿自己將傘送與旁人，為補(bǔ)償會心，秦睦便又專門給她做了一個，會心讓她畫梅花，她便畫了一株綻于盛雪之中的絕艷紅梅。
陳楓夫人偶然見了會心的傘便想要一個，陳楓從珞珩處得知傘是秦睦做的便請秦睦再做一個。
秦睦自然不答應(yīng)，只讓陳楓找別人去。那傘原不是多珍貴的物件，秦睦的丹青也不稀有，最為難能可貴的便是那份知己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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