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計劃嘛。】
【首先, 好心人自然得會有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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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人都怕冬日。寒來無衣無火,饑來無水無食。病來無醫無藥可買命,死來無親無故埋尸骨。但凡有大雪,就會有凍死餓死的落魄人的尸骨掩埋在好一片白茫茫下頭。
宮里自然也有落魄人。小宦官雪芒正就是最為饑寒交迫, 病得要死的那一個。他發了幾天高熱下不去, 老人見了都連連搖頭, 只作看不見, 同屋的人沒瞞住管事的, 叫一個雜院兒里的人卷了草席丟在這里,免得大過年沒了人晦氣。
雪芒已經感覺不到太多的溫度了。丟在冰天雪地里, 他反而開始覺得渾身發熱, 全身輕飄飄的,耳朵里一陣嘈雜的吵鬧。
管事的料想冬天是沒人游湖的,就把他丟在了湖邊亂草里。枯黃高聳的蘆葦頂著厚厚的雪, 掩蓋住了他的痕跡。雪化了之后這里只會留下布片和骨頭, 埋進泥土里。
——如果不是……殿下的話。
像一片云飄過一群云,一艘小舟嫻靜地滑過安靜的湖面。薄冰哧哧地碎開,湖心的孤島上夏天是自水閣,如今垂下了厚厚的羊毛氈子,變成了冬日的暖閣, 熱茶溫酒, 香煙裊裊。
不知道怎的,那走進閣子里的少女回眸的視線掠過,如飛鳥低垂過水面的漣漪, 就看到了他。
落魄人里少有不信宿命也不求神拜佛的,雪芒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如果他曾經有過那么一絲一毫輕飄飄的虔誠,換來的一定就是這一刻的奇跡。
“……你可還好么?”
瀕死的身體發熱,絕望的靈魂哀嚎。半壞的眼睛努力看清的身影如同滾燙的鐵漿,重新澆筑了這廉價的生命,并且使它變得沉默、結實,無堅不摧,無往而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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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茶的小太監到了門口,遠遠瞧見立在那兒的雪芒,就嚇得一個哆嗦,立好精神上前了。
“小的來遲了,雪芒公公饒恕……”
雪芒蹙眉瞧了天色,只是說:“下不為例。”
他蒼白消瘦,眉眼頗有些男生女相的精致,只是鋒銳而濃密的墨眉叫他顯得有幾分凌厲氣勢。不知是為什么,同一樣的衣服,穿到他身上,哪怕是低眉順眼地弓背,雪芒也沒那股子怯怯哀哀的宦官氣兒,不顯得猥瑣。
這也是左丘失允許他留下來的原因之一。
雪芒接過茶盤,眼風一掃,宮人們就悄無聲息地進了宮殿內,點起了四方的燭火。天光只是稍稍暗一點,大殿里就亮堂起來數倍;況且那光又是大皇子精心選造出來的燭火,無煙無塵,沒有一點點偏色,使得殿內煌煌如日中。
雪芒就在這亮起的光中將茶盤奉上的。鮮嫩可愛的櫻桃,雪白脆甜的梨子,澄澈如琥珀的茶湯,自然而然地就把小公主手里的文集給換下來了。
“是你呀,雪芒。”公主的眼眸帶著一點笑意,“怎么這樣的小事,還要勞動你?”
雪芒跪坐在公主身旁,好看的十指靈巧地給櫻桃去蒂摘核,恭順地說:“殿下的事情,于我來說沒什么是小事。”
他的手看上去像讀書人的手,長得也像讀書人的風骨,不然也不會總是叫宮里不甘寂寞的女人們看上——可他偏偏只是個太監。
雪芒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被他收走的文集,是進來名滿京城的江南才子的大作,不知道哪個不懂事的下人買進來的。他盡量不露出態度地問詢,“殿下不是一向看不上這些文人的酸字的么,莫非這本還有些逗趣兒?”
“端儀拿給我看的。”
端儀公主年長沉夜一歲,是左丘失給沉夜遴選出來的能來往的伙伴之一,是個很看得清形勢、性格活潑的女孩兒,對沉夜倒也很好,總是不忘了拉著她一起玩。
沉夜咬住櫻桃肉,含糊地說。
背后傳來了左丘失的聲音。
“端儀又帶了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給你?”
年近加冠,身材愈發高大健壯的大皇子快步進來,毫不講究儀態地盤膝坐了下來,撈起來文集就開始翻看。
沉夜的眼眸里含笑,“端儀說這叫李懿的書生,是個鼎鼎有名的風流才子,一路打夢陵上京,路過的紅粉都成了韻事佳話,京里多少小姐翹首以盼,想得一見,鬧到她那兒。她又是坐不住的,就主動要辦個賞花宴,男客里請了這位琴劍居士,讓女賓也賞一賞這南方奇葩名株呢。”
左丘失撂下文集皺眉,“這同你又有什么干系?難道你竟欣賞起這種酸書來了?我叫端儀來是為了叫你多出門走走,少悶在屋子里讀書,散一散郁氣,卻成了她煩擾你,倒不如還叫她禁足抄書的好。”
沉夜就拉他的衣袖,“阿兄——”
左丘失幾乎立刻就要拜服了,卻還繃著臉聽她的下文。
“這書生酸得很,驟得富貴,只愛寫金玉樓閣,珠綠寶翠,我瞧著可笑才想看的。再說近日無聊,陪端儀鬧上一場也是好玩的……。何況,端儀還要請時興的南戲班子唱什么《瑤臺會》,我只聽說大家都喜歡,也想瞧一瞧熱鬧罷了。”
她的手指捏著水紅的櫻桃,低垂眼睫擋住異色的眼眸,像關在屋子里曬不到太陽的波斯貍奴,等著主人給一點愛撫。
左丘失素來是不愿意讓她見太多人的,卻實在無法抵抗沉夜的神態。他素來以為自己是無情無義的怪物,但她只稍微有一絲愁,都能壓得他一退再退。
男人的視線收回來,看向跪伏在一旁的雪芒。
“你跟著去,務必要寸步不離。”
雪芒再拜應是。
余光掃見沉夜帶了笑,左丘失才放松了氣勢,勸她少看書,多去賞玩風景。
親手養大的小怪物,無人認她的親緣,只有他知道這柔軟的貓兒是怎樣的鐘靈毓秀。她甚至不用什么延請名師的功夫,就能通讀詩書,還頗有一番見地。
她依附于他的權勢與精心呵護長大,但是她絲毫不像他。她的依賴只是她脆弱的軀殼的需要,有時候連左丘失自己都會覺得這是仙人托生,魂兒都定了型的,否則怎會有這樣的聰慧與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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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嘛。】沉夜對梅菲斯特這樣說。【依附于他人的金絲雀,未免讓人輕看。但倘若這不是菟絲花求生的依賴,而是被困在籠中的飛鳥不得不如此,給人的觀感就會截然不同了。】
梅菲斯特說:【……噢。我選擇當一塊精致的立體水晶內雕鑰匙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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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新潮南戲,說到底沒什么意思,不過是落魄書生與大家小姐夢中相會的故事。夢□□赴**,醒來相見不得,求親須得功名。小姐父母暗中謀劃路上害了書生,卻反叫書生救了貴人、得了功名,返鄉卻得知大家小姐知道父母害他,相思愁腸糾結之下,竟然一病不起去了。
辭藻綺麗了一些,幾個念白唱詞頗有口舌清香之氣,也不能掩蓋故事的無聊內核。這種戲折子流行,也有夢中相會的段子寫得好的緣故。因此男女賓客入座觀戲,唱到這里時,閨秀們都舉起帕子掩面,半嗔半怨地怪端儀怎么不叫戲班子刪了這一段。
端儀在前頭跟閨秀們玩笑,沉夜在另個院子高閣的觀戲間里嘆氣。
那戲樓是用了特殊的設計,絲竹管弦與唱樂聲響都能通過竹管傳到此處,專為貴人所造,故而沉夜不便見人,也能享受一番“同樂”的氛圍。
但是坐在對面榻上的左丘失面色就很不妙了。連一貫不動聲色的雪芒都皺起了眉。
“成何體統。”
左丘失咬牙低聲說。
他素來聰慧,打小就知道自己是沒有什么廉恥道義在心里的冷血小人,此刻卻罕見地對道德一詞有了深刻的追求。
“什么下作的戲,哪里來的大家小姐,竟然與夢中男子上來就眉目傳情,肌膚相親,何等……自輕!”
沉夜只是抿唇笑嘆,“早知道是這種戲,我連本子都不愿看……罷了,不過是聽個熱鬧。”
左丘失這才平氣。待到戲唱完了,隔壁院子里可見到下人們進進出出傳巾子和熱水,閨秀小姐們相依著哭泣,只怨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男客們也開始感嘆佳人香**殞,何等哀愁,或者點評詞曲如何,唱腔如何。
場中就有人問那南方來的風流才子如何作想,頓時寒暄熱鬧成一團。
左丘失緊緊盯著沉夜,想看她是否傷心,卻見她又是嘆氣,眉間浮起輕愁。
左丘失沉聲問:“怎么,你也覺得什么書生夢中相會的有情人好么?”
沉夜說:“怎么會,寫給酸書生用來白日做夢的戲折子,哪里值得人感傷一番,平白害了帕子要洗,說不得還得耗一碗安神湯呢。”
她評判起來,有一副才氣四溢的人特有的刻薄——或許也可稱為剔透?總而言之,左丘失見她這樣批判,就像見到小貍奴伸出爪子撓了一把看不順眼的家伙,是怎么看怎么可憐可愛的,恨不得抱到懷里揉一通,這才放下心來,又關心她的情緒。
“阿兄的小貍奴既不喜歡,又何必為此嘆氣呢?不理他就是了。你若是不喜歡,阿兄叫人抄了這戲,再不準人唱,如何?”
沉夜雪白的臉頰上浮上一絲窘迫的粉,“阿兄,我已大了,不要再這樣叫我——”
左丘失看著她的神情,忽然想起來朝中逸聞,說翰林大學士家里的貍奴與隔壁刑部尚書家的貍奴常常打架,不分勝負,兩家主人到因此結了兒女親家,不由得蹙眉:要是他養的小貍奴想要豎爪子,他恐怕會拎著刀沖上第一線,怎會像那等冷血無情的主人,反倒傷了貓兒的心。
于是自然妥協:“好、好,小貍奴說什么,阿兄就做什么,好不好?只要你不要再嘆氣。”
沉夜的眼睫垂下來,微微顫動。
她低聲說:“我只是嘆女孩子總是叫情愛家宅害了而已。”
左丘失的心跳不知為何亂了一拍。
他勉強咬牙勾起笑,“怎么,我們的小貍奴也懂得相思啦?是哪家兒郎,不妨說與阿兄聽一聽?”
作者有話要說: 鴿子精的更新步驟。
1,準備好又大又黑又結實的鍋蓋。
2,碼完字點擊上傳。
3,飛快沖進鍋蓋底下抱頭。
4,吶喊:咕咕咕咕咕咕咕!!!
所以,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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