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
鐘寒水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先看到落地窗的窗簾上的影子, 是女人窈窕的姿態:側臉頷首, 睫毛低垂,反手探到到身后衣服里, 扣上內衣的掛鉤。
他的視線隨著波浪狀窗簾上起伏的影子移動,怔怔地看著沉夜。她似乎沒注意到他已經醒來了, 只是放下手,蝴蝶骨舒展, 像一個振翅欲飛的動作。
赤著腳的女人推開廚房的透明推拉門,把放在靜音鐘里的豆漿機取出來,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豆漿, 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喝,然后終于注意到沙發上的男人沉默而癡迷地凝視著她,在昏暗的晨光中眼眸沉沉, 于是她露出有一點點羞澀的笑, 隔著豆漿的霧氣,隔著透明的玻璃,仿佛隔著既近又遠的一場夢。
愛情本就會使人美化現實, 更何況是鐘寒水這樣迷戀的心態。這一幕正好符合了他所渴求的所有美好,不含任何□□的愛,好似他們是一對愛侶, 而每日清晨都可以如今天一般清新自然地對視。
他的手指在毛毯的遮掩下微微動彈了一下,好像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最終一無所獲。鐘寒水掩飾起來不自然的神色, 然后撐著身體站起來,緩慢地活動關節,走近她,一邊推開門,一邊問:“有我的份嗎?”
男人剛起的聲音低沉,帶著沙啞,喉結滑動,走到近前——他好像就這樣失去了對人與人之間的安全距離的判斷能力,仿佛要跌進去能夠溺死人的夢里,自然而親昵地湊到沉夜近前,甚至能聞到她頭發上淺淡的香氣。
辛沉夜微微笑了一下,低頭倒了另一杯豆漿給他,然后探手,微涼的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喉結,說:“別。”
別怎么樣?
只是這個曖昧的動作和一個算不上警告的警告,鐘寒水就驟然清醒,接過豆漿,不動聲色地退了兩步。
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也并不想道歉,只是低頭。
辛沉夜說:“我得回去了,謝謝你照顧我。”
抬頭一笑,昨晚那種脆弱都消失不見,只剩下隱約的疏離。她把空了的杯子放進水池里,轉身的時候門鈴恰好響了。
鐘寒水有一點幾乎看不出來的狼狽,說:“我去開門。”
沉夜對他的背影微笑,到客廳去逗弄梅菲斯特。
“橙橙你怎么樣?”門口傳來故作活潑的聲音,是徐陵游。他在門口隨意踩掉鞋子,也不換拖鞋,就踩在地板上走進來,舉起手里的袋子向她邀功,笑容燦爛得看不出來一絲陰霾:“我給你買了衣服和鞋子,徐少爺審美保證好看!夠不夠機智夠不夠及時?”
沉夜摟著他的腰抱了一下,踮起腳摸摸小泰迪都塌下來了的小卷毛,鼻尖隱約聞到須后水的味道遮掩下的焦油味。不是辛沉夜專用橙子味女士煙的那一種香煙,恐怕是焦油量挺高的。
徐陵游一定隱約察覺到了,辛沉夜和他的親密關系是嚴格地劃分了空間的,他們可以擁抱、接吻,像真正的愛侶一樣親密,但是這都是在她限定好的“安全區”內的。而關于更多,比如感情,比如挫折,比如回憶,都是他不能夠觸及的東西。
徐陵游選擇不去觸碰,遵守辛沉夜的游戲規則,乖乖地跟她享受戀愛,假裝自己毫不在意,也不去試圖譴責自己的好朋友就這樣曖昧地與她共處了一夜,看上去完全就像個一心一意陷入愛情的傻瓜。
沉夜一點都沒有心軟。
她親了親徐陵游的側臉,“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鐘寒水沉默旁觀,適時走上前來,對辛沉夜說:“客房在二層,你可以自己去換。”
沉夜接過袋子,右手食指與中指合并比劃了一個俏皮的致意劃出去,“多謝啦,男士們。”
她的眼角還帶著紅,因為哭泣,眼睛腫了起來,卻依然顯得可愛,倔強又令人憐惜。男人們各自心懷鬼胎,目送她赤著腳,像貓一樣無聲無息地順著旋梯上了樓,在關門聲后彼此對視。
徐陵游最終說:“……謝謝您嘞,鐘大老板。”
他習慣性地挑起來有點痞氣的笑,油腔滑調地舉起拳頭,示意鐘寒水跟他對一下。
鐘寒水沉默地抬起手,卻把他的拳頭按了下去。
“謝我什么?”他反問,“謝我打了我真心想打的趙由,謝我抱著你女朋友在沙發上睡了一晚上?”
說著他甚至要笑起來:“反倒是我要謝謝你,竟然不在場,讓我好偷香……”
徐陵游一拳打在他小腹上。
“閉、嘴。”他瞪著眼睛,喘著粗氣,反復冷靜,又一字一頓地說,“行了,閉嘴。”
開門的聲音傳來,男人們又若無其事地站好。鐘寒水不緊不慢地整理衣服,徐陵游迎上去夸張地贊揚辛沉夜的美貌。
他買了條白色的長裙,顯而易見的這代表了他對她的印象。也許有旁觀的女人在,一定會詫異地笑出聲:雖然辛沉夜前男友一車,感情經歷糟糕,但是他仍然覺得她是如此的單純而可愛可憐,正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
他們自然地牽手,徐陵游接過她手上的袋子。鐘寒水默不作聲地把他們親密的姿態全烙印在視網膜里。
然后他們對著他微笑,辛沉夜笑瞇瞇地招手,“這次真是多謝你啦,改天請你吃飯喔。”
鐘寒水禮貌地說:“沒關系……嗯,有時間再聯絡。”
大門關上。咔嚓。金屬鎖芯轉動。
梅菲斯特忽然大聲說:“喝藥!喝藥!”
鐘寒水呆了一下,“我知道了。”
梅菲斯特歪著鳥頭看他,而他同樣回看它,片刻釋然地長長吐氣。
“……我知道了。”
你知道她是仗著那樣惹人愛憐的精致的悲傷來橫沖直撞,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傷痕累累地持械行兇。你知道她在愛情里是嬌縱又脆弱的,你知道愛她的下場像那些可以列成名單的男人們一樣。
你知道即使如此,你也沒辦法不愛她。
從第一眼的心動開始他像是被滴落的樹脂包裹住的昆蟲,逐漸凝固的蜜色的液體溫柔地禁錮住透明的翅膀,稍微有一點掙扎,但是最終放棄,靜止不動的姿態迎來美麗的死亡——他的愛情注定是一場獻祭,陷入愛情,并且為此喪失自我,成為旁人眼中的觀賞品。
也許他還可以被貼上標簽,擺進博物館里,陳列起來,任由參觀者指指點點。
“……看,這個人叫鐘寒水,他也是辛沉夜的獵物。”
鐘寒水用指腹輕輕摸了摸鸚鵡略顯堅硬的喙部,梅菲斯特乖巧地任他摸了一會兒。
*
徐陵游的車載煙灰缸里積了厚厚的一層灰,換氣倒是換得很干凈。沉夜假裝沒看見,低頭去系安全帶,徐陵游立刻趁此機會扣上蓋子藏起來它。
“我先送你回家?”他問。
沉夜說:“好哦。”
車子啟動,沉默地開了一會兒,徐陵游打開音響,隨機播放的歌曲是《Wouldn’t It be Nice》,“若我們能再老一些/就不必再等待漫長/若我們生活在一起/在世界上只屬于我們的某處地方……若我們能互道晚安相擁而眠/若我們能在每個清晨/一起睜開雙眼/共度一天然后/整夜緊緊相擁……”
這當然是辛沉夜的口味。
喜歡的音樂類型不同會成為戀情的致命傷,之前的某個嫩模床伴這樣告訴徐陵游,所以他很快地偽裝自己不愛口水歌而熱愛辛沉夜喜歡的一切。
這歌詞真好,他想,雖然唱得像囈語一樣。
辛沉夜看向窗外,天亮了,路燈熄滅。
“……你沒有什么想要問我的么?”她輕聲說。
徐陵游對著后視鏡露齒一笑,顯得陽光又活潑。
“什么呀?怎么這么不開心呢橙橙,是不是等著老公給你出氣?——行吧,回頭我就找兄弟把那個趙什么玩意兒再打一頓,保管他兩個月出不了醫院,好不好?……”
他滔滔不絕,卻絕口不提關于鐘寒水的事情,也不去問趙由和辛沉夜的過往。
到了四合院門口,辛沉夜下車,揮手告別。徐陵游原本已經坐回了車上,卻又沖下來,從背后猛然用力地抱住她——非常、非常用力,像要把這瘦弱的身體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他低下頭,深深地嗅聞她的氣息,眼眶不自覺地紅起來,“……橙橙,我……我真的好喜歡你……。”
他想,為什么還覺得委屈呢?明明不讓她難過才是對的,明明他已經覺得這樣的關系甜蜜。可是他的自欺欺人還是不能永遠有效,他終于無法忍受這樣若即若離的戀愛游戲。
再愚蠢的男人對深愛的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辛沉夜向他展示的不是真正的她自己,她也并不愛他,她甚至也不愛她自己。她不需要男朋友,但是需要戀愛。她是寄生植物,依存在脆弱飄渺又甜蜜美好的戀愛關系里。
他甘愿奉獻,犧牲自我來讓她快樂,可是終究委屈,渴求一種更真實的關系。
想要跟你永遠在一起。……和我結婚吧?……嫁給我好不好?……咱們一起白頭到老吧?
喉嚨里無聲地飄過的句子被他幾次咀嚼過又咽下——不行,一旦說出來她就會終止這一切,就這樣享受現在的一切不好嗎?
不知不覺地他的眼淚竟然掉下來,砸在她的鎖骨上。
徐陵游終于忍不住,幼稚地大哭起來。
辛沉夜嘆氣,揉了揉他的頭發。
她輕輕張口,徐陵游卻在她出聲之前加大了嚎泣的音量,試圖阻止她接下來的話。
但她還是說了,徐陵游聽得一清二楚:“我們分手吧。”
他盡力做得成熟,腦子里勸自己不要太掉價,但還是抽噎著做不可能的挽留:“為什么……憑什么……我根本沒說出來……”
她從他的懷抱里抽身,轉過來平靜地看著他。這時候她是完完全全的辛沉夜,冷酷的,傷痕累累的,卻致命的。
“你知道的。”她輕輕地笑了一下,“不能再繼續了。”
徐陵游想說沒關系我還可以受傷我還可以忍,但是她阻止了他,豎起食指擋著他的嘴唇,用袖子給他擦眼淚,“有的事情誰也沒有辦法的。不能假裝的事情尤其是。”
徐陵游用力地閉眼,然后吸了吸鼻子,問她:“是不是我現在放手,就不會讓你困擾?”
辛沉夜沉默不語,抿唇,有一點愧疚似的。
他大聲說:“那好吧,我們分手了!”
然后響亮的打了個哭嗝。
他紅著眼眶提醒辛沉夜:“喂,前男友出丑了,現在你該笑了。”
辛沉夜勉強笑了一下。
徐陵游說:“你欠我的,你要記住!”像固執的小男孩一樣,要求在她的心里記賬。還沒等到她的回應,也許是為了不讓場面更加難堪,他用力的轉身,僵硬地挺直脊背坐進車里。
沉夜目送他離開,腦了一下梅菲斯特。【現在可以開始進入收益階段了。】
梅菲斯特說:【可是鐘先生的好感度還沒有滿,這樣子效率很低的,咱們得在這里停留好久。】
沉夜說:【我跟徐陵游分手了,前期所有心理準備也都給他打通了,后面能量收益效率還會上漲的。】
梅菲斯特假模假樣地模擬鼓掌聲:【啪啪啪,您真是個優秀的合作者,而我當然期待您的結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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