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揣測，迎合, 獻媚, 賣弄，討好, 弄虛作假乃至自我扭曲的集合體。
愛是對一個人的自我的根本性毀滅。
愛是叛逆。
——鐘寒水如此斷論。
一個人要用多久來成為他自己？睜開眼睛，學習語言, 認識這個世界，不斷更新知識, 建立起價值觀，構(gòu)筑起健全的自我人格……然后遇到摧毀這一切的人，像臺風卷起暴雨, 洪水淹沒一切，自己的輪廓全都塌陷，步步后退, 是注定沒有結(jié)果的愛情。
一直如此, 已經(jīng)是第二十年。
夜色沉落下來，街燈霓虹亮起，隔著餐桌上的鮮花, 辛沉夜坐在他的對面，從包里取出電子煙。
大約四五年前，鐘寒水想盡辦法勸她換成了更健康一點的電子煙, 特意找了制造商，給她定制了更何她心意的外型。
可是她對自己的健康和生活總是漫不經(jīng)心，總是忘記及時給電子煙充電——鐘寒水有時還為此會有一點點竊喜, 就像現(xiàn)在這樣，她蹙眉啪地收起盒子，顯然是又沒有充電。這是她需要他照顧的地方，她的依賴總是讓他得意忘形。
鐘寒水從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來一支一模一樣的遞過去，隨著手臂伸長，袖口下露出來的還是多年前辛沉夜送給他的那塊石頭。
他熟稔的口吻，清淡道：“喏，就知道你會忘記�！�
她點燃煙。
電子煙的煙霧很大，更朦朧飄渺，讓她像霧中花，朦朧動人。紅唇貝齒，咬著濾嘴的時候，隱約能看見她的小虎牙，可愛又俏皮。
用“可愛”來形容三十后半的女人，也不會有任何人覺得肉麻，只覺得片面或不夠貼切的，也只有辛沉夜這樣的女人了吧。世間的女人大多畏懼時光流逝，又因為美容技術(shù)的發(fā)達，打針吃藥拉皮填肉的比比皆是，只怕沒了水嫩嫩的光采，就會被繁華的城市襯出不安。
但辛沉夜不是的。她從來不矯揉造作，故作少女的天真姿態(tài)。皮膚很好，沒有什么打針之后油膩怪異的光采。因為愛笑，她的眼角有一點細紋，每次甜美的彎起眼睛，都會變深，讓人想與她依偎——仿佛能感受到共度的時光。
她也不是那種風韻出眾的美艷貴婦，她的眉眼里總是帶著一點近乎天真的憂郁。這么些年以來她一直都是某種意義上來說缺少女性魅力的身材：極瘦，又單��；穿著黑色的衣服倚靠在墻上，像黑白插畫里的美人。
可是即使如此，她也仍然是可愛的兼美麗的。
這真是難以描述，當她還是少女時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當時她是懵懂的，如山澗青松中的小鹿；而時光給她帶來的只有一種令人愛憐的疲憊感，讓人想成為她棲息的港灣。
金屬冷酷的顏色夾在她白皙的手指之間，濾嘴的地方沾染上了她口紅的顏色。煙霧擅自彌漫起來，蒸騰著向上。
鐘寒水瞥了一眼，視線像被那抹紅色燒灼，立刻收回來，專心用餐，時不時與她交談。
“……說起來，”他切割著牛排，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提及：“那個任梁，最近還在煩著你？”
辛沉夜輕輕笑：“哎，他還是長不大�！�
這就意味著答案是肯定的了。鐘寒水說：“三十好幾了，還要死纏爛打，可不能說是長不大了�！�
他把切好的牛排遞給沉夜，再把她面前原封不動的那一盤拉過來接著切。
辛沉夜的眼眸中于是泛出溫柔的光采，眼睫低垂，唇角含笑�！扮娎习蹇偸沁@么好，叫我可怎么辦。”
鐘寒水被夸獎得很是有一點自得，面容波瀾不驚地、有條不紊地處理七分熟的牛排，假裝觀察牛肉的肥瘦肌理，明知故問：“什么怎么辦？”
辛沉夜的現(xiàn)任男友跟她最近在冷戰(zhàn)，因為每次換季的時候沉夜生病，她的第一選擇都是按快捷撥號，呼叫鐘寒水去照顧她。打針吊水吃藥，小中醫(yī)不自醫(yī)，生病全靠唯一的朋友照顧。無微不至，細致體貼。
說到這個話題，沉夜就蹙著眉，拿叉子戳著牛排，嘟嘟囔囔抱怨起來，跟鐘寒水模仿現(xiàn)任男友的話——倒一下子使她從云霧繚繞的世界回到柴米油鹽的凡俗生活，顯出來幾分背后說小話這種沒品行為的精靈古怪。
“我跟他講‘鐘老板跟我是二十年的老朋友了好不好？我不能失去他的友情……你知道愛情是不能限制對方的交際的。’，他就開始發(fā)脾氣，把自己的畫都剪了，然后坐到地上開始哭……唉，難道我不是進退維谷的么？”
她頓了一下，又說：“……反正，我是沒有辦法離開你的呀�！�
鐘寒水心里一跳。啊，即使知道這是無望的愛情，他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怦然心動。恐怕就這樣老去，即使皮囊變得衰老丑陋，他的內(nèi)心也無法從這樣被無數(shù)人歌頌過的愛情中掙扎出來吧。
但他總是冷靜得很快，知道她只是珍重自己這唯一的朋友，于是故作親昵，虛點她的額頭�！皩Π『谛闹嗅t(yī)辛小姐，鐘老板真是欠了你的。”
辛沉夜也一如既往地笑：“冷面笑將鐘老板，今天發(fā)揮很在水平線上呢。……說起來還說什么辛小姐，之前房產(chǎn)中介的人打電話叫我辛女士，雖然我也是被稱為女士的年齡了，但聽到這種稱呼果然還是不爽，嘖。”
鐘寒水心說他連段子書都背過，哪里還有什么不在水平線上的發(fā)揮，也不甜言蜜語去哄她永遠年輕漂亮——那太曖昧了，不是“朋友”可以講的話，即使是摯友也不行。
他只是用手指敲敲桌子，“怎么半天不吃一口？你不喜歡這家餐廳了嗎？”
辛沉夜于是喪氣地說：“最近消化不好，總是吃不下東西，看見油膩的就反胃�！�
“是苦夏么？”鐘寒水不讓自己的關(guān)心表現(xiàn)得太迫切，忍不住刺了一句她的現(xiàn)任男友：“怎么，你的畫家先生沒注意到你的身體狀況，回頭是不是又要怪我太不矜持，不守男道？……你還是好好注意身體吧，病秧子當醫(yī)生，會把你的患者都嚇跑的�！�
辛沉夜沖他皺鼻子做鬼臉：“略略略，反正我有固定客戶冤大頭，胃病好不了的鐘老板，是不是？”
鐘老板沖她露出一點也不冤大頭的精明商人特有的微笑。
餐后沉夜站起來去掛衣架上取下來薄風衣披著，就把電子煙忘在了桌子上。鐘寒水主動去收，就看到濾嘴上沒有被擦掉的唇印。他一時竟然看癡了，想到她的唇曾覆蓋這里，不由得怔住。
“你怎么還不走？”
辛沉夜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鐘寒水立刻用手虛握著電子煙，藏起來濾嘴的部分，順手把旁邊的手包拿起來遞給她，“你忘記拿包了�！�
她果然就沒注意到他剛才的凝視，接過包道了聲謝，率先走出了包廂，還有模有樣地行紳士禮為鐘寒水開門，“還禮給你咯�！�
他今天喝了佐餐酒，就叫自己的助理開車先送沉夜回去，而他站在路邊打車。夜風習習，他把電子煙也咬進嘴里，用嘴唇去感受這冰冷的金屬上曾經(jīng)有的甜蜜香氣。
*
回到自己的小四合院，已經(jīng)是鸚鵡中高壽的梅菲斯特憐憫地看著辛沉夜在洗漱間嘔血：【本來說好要等壽終正寢，干嘛還得中途反悔給自己健康的身體搞一個不治之癥呢？慢性死亡多痛苦，這個時代的放射性治療疼痛感都很強的�！�
沉夜說：【本來是想到我從來沒有活到過年老的時候，現(xiàn)在又覺得年老也沒什么意思。從前我還覺得自己偽裝起來最大的武器是外貌，所以連狗帶都想好看一點�！�
梅菲斯特很有聊天接梗精神地說：【那如今呢？】
沉夜說：【我經(jīng)過了對自己二十余年的心里說服和自我洗腦，把個人的自我達成感從權(quán)力轉(zhuǎn)移到戀愛關(guān)系中的征服上來，現(xiàn)在覺得卓有成效，有時候收獲愛慕竟然比并購案成功還讓人興奮。多虧如此，現(xiàn)在我可以驕傲地宣稱自己是懂得人心的白蓮花了！】
梅菲斯特說：【哦，所以您想說我們?nèi)斯ぶ悄懿欢诵�？�?br />
沉夜說：【……你又不是呆毛王*我嘲你這個干嘛？算了我想說的是這算是一個實驗，第一是為了測試測試世界意志的要求是否包含外貌，第二是想要試一試愛情這種東西究竟是怎么樣的運作原理�！�
梅菲斯特冷酷地說：【您給出的條件根本無法成立嚴密的實驗數(shù)據(jù)，事實上您還需要bbbb……】
沉夜擦了一把血，【閉嘴，我就是想試試如果自己又老又丑還能不能獲得好感度好不好？】
梅菲斯特這才滿意地飛走去吃他的高級鳥糧了。
手機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震動，辛沉夜點亮屏幕，看到兩個人的信息。
一個是畫家年下男友的瘋狂轟炸，先是發(fā)了辛沉夜和鐘寒水今晚吃飯被拍下來的場景，“你們怎么可以兩個人去吃西餐？”、“你一定是不在意我才這樣”、“有時候我真的很難過，我知道你一定不足夠愛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想讓你困擾，我只是太過不安”、“嫁給我好不好，讓我們結(jié)婚，給我一點安全感，讓我比他能更好地照顧你”……布拉布拉說了一堆。
沉夜立刻面無表情發(fā)了一條沉痛的分手信息過去。
另一個就是鐘寒水了。
“鐘老板決定給自己放個長假出去旅行，歸期未定:)”
沉夜想了一想時機，暫時沒有回復這條，拖到凌晨兩三點，才語氣冷淡地發(fā)了一句，“祝旅途愉快�！�
*
直到半個月之后，鐘寒水接到急救中心撥來的電話。
“您好，請問是辛沉夜辛小姐的朋友鐘先生嗎？辛小姐今天早晨胃出血昏厥之后中午才被朋友發(fā)現(xiàn)，因為沒有直系親屬也沒有結(jié)婚，您是她的緊急聯(lián)系人，所以我們這邊覺得應該通知一下您……”
作者有話要說： 順便推薦一下我基友【叫我蘇三少】的幻言連載文【把他們變成老實人[娛樂圈]】，女主萬人迷全篇修羅場，而且不是嬌軟萬人迷，喜歡女S和女攻這類朋友（邪惡一笑）可以去瞅瞅看，好多梗超帶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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