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萬籟俱寂,只余零星的幾聲蟲鳴,一陣一陣地響著。
山洞里,火堆也漸漸燃了起來。
顧庭季將火折子扔進火堆中,聽得火光里傳來一陣輕微的噼啪聲。
焰光滋長,不一會兒便將狹長的山壁,照得更亮了。
眼前泛著暖意的火光,將二人的身影從背后拉得有些長。
男子聞言眉梢浮笑,似乎也并無訝然,嗓音淡潤道:“那不知,顧某可否問一問緣由。”
“自然。”少年眼尾帶笑,回得利落。
繼而,才有一搭沒一搭地往火堆里添著火。
開口道:“學生那次,也同大人言明過。”
“學生不欲做讀書人。”
“讀書人求的君子之道,君子之思,君子之德,君子之行。”
“皆非我所求。”少年言罷一笑,坦蕩至極。
而后又啟聲道:“高官,厚祿。綾羅,綢緞。”
“佳人,闊宅。”
蘇清宴凝神,眸光聚向微灼的火焰,忽然輕笑出聲,“哪一項,不比讀書人的東西好求。”
少年轉(zhuǎn)回視線,輕輕歪頭,笑看向顧庭季。
“大人,誆人可不是這般來的。”
“御史臺的那班子老老小小的大人們,除了比尋常百姓過得要好上些許。”
“除了可以口沫橫飛于朝堂,可以提著腦袋上諫天子,抹去臉皮下斥群臣外。”
“可還有別的什么?”
蘇清宴支肘于膝上,撐著下顎,不自主的捏了一下耳垂。
“當然,御史同御史也有不同的。”
“有秉忠貞之志,守謙退之節(jié)的保守正直派。”
“就譬如您這般。”蘇清宴眸光微轉(zhuǎn),最終才落在顧庭季身上,肯定道。
雖說著堪稱狗腿的話,但少年卻無一絲一毫諂色。
神色自如坦然。
顧庭季見狀無聲笑笑,并未言語。
這小子是蕭忱是從哪里尋出來的,整日里溜須拍馬倒是頗有一套。
“除此之外,便是如前朝御史臺里,郭安山那般的言官。”
“每一遭早朝,便要撞柱三次,頻頻要以死明志勸君的。”
話落,蘇清宴才又一擺手,道:“學生不才得很,這兩類御史臺的官兒,學生都做不了。”
此番,顧庭季倒是聽笑了,出言道:“不知蘇小公子瞧得上,做得了,哪家門下的人。”
少年一聽,嘆了嘆,才連連擺手搖頭。
一副你莫要坑我的模樣。
“大人說笑了,究竟能吃得上哪里的飯,這可不是學生說了,就能算的。”
“再者,哪有別家。”少年攤手空空。
“天下,只此一家。”話落,蘇清宴伸出食指,唇畔噙笑。
“民也好,臣也罷。”
“皆是陛下的民,陛下的臣。”
少年彎眸笑得純良。
卻是一副任敲不破,任打不響的滑頭模樣。
這樣的人
不得承認,的確適合官場。
但朝堂么,且待。
“有理。”
顧庭季眉梢淡挑,笑著應(yīng)下,不可置否。
翻動了一下火堆,才拂了拂衣袍起身,淡聲輕落,對著少年囑咐道:“早些睡罷。”
“明日卯時六刻,準時趕路。”
待男子在靠近山洞口的地方尋了個地方倚坐下后。
才指了指離火堆不近不遠的那方枯枝草垛,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少年人,莫著涼。”
言罷,顧庭季就支肘倚著山壁,閉眼而寐起來,不再多言。
蘇清宴這時才從懷中掏出了一疊被折過的紙張,借著火光,飛速重溫著上面的路線圖。
這是她前日晚,借蕭忱的那幅江海川輿圖繪制出來的簡易版大盛地圖。
那是由上一朝的工部侍郎戴獻繪制的。
精細,也清晰明了。
本是他為著廣而推之,流傳于民間的。
但因先帝未允的原因,便成了廢稿。
最終,只原樣復(fù)刻了兩份。
原樣在大盛皇宮中。
余下兩份,其中一份仍留存于如今的工部庫房中。
而另一份,則因著交情,送給了蕭老王爺。
因時間緊迫,她只來得及簡易復(fù)制了下大盛中部,東南部那一塊的內(nèi)容。
雖難辨路,難識路,但如果硬記下來,也是一樣的。
此處是兗州的度長山,位于兗州西南。
走陸路官道,是最快的,可直達揚州驛站,而后進入揚州地界。
但,若是走陸路官道,顧庭季便不會領(lǐng)著她來進山了。
如此,那便是他們明日會繞到背后的山腳,去至度長山小渡口,走水路了。
如果全程走水路,那么就會從兗州水路先經(jīng)徐州,才會轉(zhuǎn)入揚州。
放著可直達省時的陸路不走,轉(zhuǎn)而去走水路。
這是,有人要連昭明帝的顏面,都不給了嗎?
一個江南布政使
這般膽大?
江南
蘇清宴摩挲了一下手指,忽然明了幾分了。
年初之時,因南北舉子的名額分配不均之事,南方世族就與北方世族起了齟齬。
當然,與其說是南方世族和北方世族。
不如說是南方世族,與大盛朝堂,與昭明帝,起了齟齬。
畢竟,這有了不要和根本不給,其中的滋味是不一樣的。
蘇清宴最后詳記了一遍地圖。
便將其一角,拿著靠近了火堆。
瞬間,上好的素紙,便燃了起來。
火星粒子密密麻麻,就這么順著素紙的邊角爬了過來。
蘇清宴輕扔下手中的紙,任其滋燃于火光之中。
直等到其燃燒殆盡,徹底化為淡薄的黑灰,少年才起身,朝草垛走過去,靠下,閉眼入睡。
卯時五刻。
淡熹微化,光未啟。
空氣里帶著初晨特有冷意和潤意。
山林間的蟲鳴聲、鳥鳴聲,輕響于山壁間。
因知要早起趕路,蘇清宴也自然地醒得早了些。
然而,有人比她醒的還早。
少年輕掩了一個哈欠,揉眼起身,便看到山洞前用來遮風的枯枝,被撥開了一邊。
男子背倚山壁,仍坐在昨晚的地方。
只是,沒什么儀態(tài)可言的,屈起左腿坐著,一只手隨意地搭在腿上。
望著外面的山林,神色微淡,不知在想什么。
這是蘇清宴第一次看到,儀態(tài)絕算不上端正的顧庭季。
有些奇怪,卻并無絲毫訝然。
因為這樣的坐姿,確實挺舒服。
聽到身后遠處的起身腳步聲,顧庭季偏頭過來,“醒了。”
蘇清宴點頭應(yīng)了一聲,“大人。”
算是問安招呼。
顧庭季也點頭示意,然后指了指昨夜那堆已滅盡的火堆旁,“那有果子。”
“你吃完,我們就啟程。”顧庭季吩咐道。
蘇清宴又順著指引看過去。
青蔥的草葉之上,有**個果子。
初夏時節(jié),少有徹底熟透的果子,但也不算太過酸澀,還隱隱有些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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