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即位后政事繁忙,簡太后亦因過于哀慟以至臥病在床,故而容皇后身著孝衣,親率眾皇子和宗親、潛邸嬪妃們?yōu)橄鹊凼仂`。
跪靈的宗親、嬪妃們,前來哭靈的勛貴官員和命婦們,所有人關(guān)注的重點不是棺槨里躺著的先帝,而是在一處守靈的三位皇子。
皇長子的樣貌集帝后之長,清峻端雅,氣度則與新皇如出一轍,沉穩(wěn)大氣,這樣一位鐘靈毓秀的少年,任誰見了也不敢等閑視之。
三皇子則生得極似新皇,又因是皇后親自養(yǎng)在身邊的,舉手投足間便有了皇后行事和緩的影子,白胖的幼童板著小臉一絲不茍地隨著長兄完成各項祭祀禮節(jié),一派伶俐可愛。
庶出的皇次子立在嫡出的兩位皇子身后,隨了其生母的長相雖俊美無匹,神情舉止中卻隱隱透著幾分拘束,因著那拘束,他一等一的容貌也黯淡了許多。
俗話說,三歲看老。
不動聲色的打量后,人人都不免在心中暗嘆:皇后娘娘當(dāng)真好福氣。
育有這樣一位嫡長子,容皇后的中宮地位穩(wěn)若高山。
心中有了計較,眾人應(yīng)對皇后時便愈發(fā)地恭敬。
皇后知曉這恭敬從何而來,她看向長子,滿心的與有榮焉。
可那自豪不過持續(xù)了三日,隨著皇長子猝然倒在先帝的棺槨旁戛然而止。
后來,每每回想起長子夭折的那一日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容皇后的記憶都很模糊。
她只記得,長子純孝,至?xí)炟蕰r已在停靈殿足足跪了三天三夜。
話雖如此,倘若果真三天三夜不闔眼,鐵打的人也扛不住,何況是十來歲的孩子?
當(dāng)時她心疼兒子,隔幾個時辰便會特意囑咐宮人伺候長子在側(cè)殿小憩。
長子極為自律,回回不過略閉閉眼便回主殿。
所以,甫見長子暈厥時,她心里其實并不怎么驚慌,她認(rèn)為長子僅是過于疲累,好生休養(yǎng)幾日便會復(fù)元。
可她錯了。
大錯特錯。
太醫(yī)院的老醫(yī)正抖著手一遍遍地為長子請脈,又是掐人中、又是把參丸、救心丸之類的靈丹給他喂了個遍。
榻上,長子的氣息卻仍漸漸地弱了下去,直至微不可聞。
最后,老醫(yī)正摘下官帽,涕淚交加地跪在面沉如水的新皇腳下,求皇帝賜他一死、饒他家中老小性命。
皇后只覺晴天霹靂。
她無法相信,也不能接受。
她坐在長子榻邊,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臉,生怕錯過了他醒來的那一瞬。
她的掌中,小小的手卻仍漸漸地涼了。
皇后的眼淚就不可自抑地落了下來。
她記不清她在長子榻前坐了多久。
她只記得,自己當(dāng)時一心想捂熱他的手,卻怎么也捂不熱。
那雙小手是怎樣一點一點變涼的……
便是長子夭折那日,容皇后唯一清晰的記憶。
而除了那一幕……
她記憶中的長子,寥寥可數(shù)。
他剛出生時的樣子,他第一次笑,第一次走路,第一次開口說話。
她一概不知。
在她的印象里,總覺得他還是那個在端王府的學(xué)苑里,隨夫子進學(xué)的幼童。
她牽掛他,準(zhǔn)備了瓜果點心去看他,雖然乳母把她攔在學(xué)苑門口,他卻總是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她,她對他笑,他便不好意思地別過頭、把臉埋進書冊里。
她總覺得,他還是那個剛開蒙的三歲幼童。
可他已經(jīng)是個十歲的小少年了。
在她焦頭爛額地學(xué)管家應(yīng)酬的時候,在她養(yǎng)育幼子的時候,時光倏忽而過,被她忽視了的孩子已然長大。
她總以為,有機會能彌補。
可是,沒有機會了。
她養(yǎng)了三年病的那回,幼童在學(xué)苑里等著她,好奇而期待地打量她。
這回,無論她熬多久、無論她做什么,都沒有那樣一個孩子等著她了。
等著她,看看他……
她生了他,卻未能好好地養(yǎng)育他。
那么……
他死了,她總得讓他瞑目。
長子死后,容皇后萬般悔痛自責(zé),同時篤定其中必有蹊蹺。
且不說二皇子,便是年幼的三皇子也日日跪靈,卻安然無恙。
一個康健的孩子,不過是累了幾日,怎至于猝然離世?
她把自己的推測告訴皇帝,求皇帝務(wù)必徹查。
直到那個時候,在長子的棺槨旁,皇帝才告訴她,長子先天不足,出生時便患有心疾。
康健的孩子能受累,有心疾的孩子不能。
不僅不能受累,患有心疾者,亦不能大悲大喜,也不能騎馬射獵。
應(yīng)仔細(xì)地靜養(yǎng)著。
可她患有心疾的長子,自幼便被皇帝帶在身邊當(dāng)儲君教養(yǎng),少有閑暇,在十余歲的年紀(jì)累死在了他祖父的棺槨前……
她尤其不能理解,皇帝的隱瞞。
他是認(rèn)為心疾不算什么,還是認(rèn)為她這個妻子不算什么?
距長子薨逝已過去了一年,可皇后每每想到這些過往,仍歷歷在目,心痛如絞。
她回過神來,看向眼前正向她討說法的佟美人。
今晨,她賜死了佟美人身邊的一個宮女。
佟美人仍在忿忿不平地質(zhì)問著:“今晨娘娘為大皇子殿下做祭,恰阿鶴捧了一匣子紅粉色兒的絹花,誠然是沖撞了娘娘……”
“可阿鶴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女,她取絹花不過是奉命行事,絕非有意沖撞娘娘,娘娘卻當(dāng)場便杖斃了阿鶴,難道就不怕背上秉性刻薄、草菅人命的惡名?!”
秉性刻薄,草菅人命……
皇后身邊的女官聞言大驚,顧不得規(guī)矩,厲聲喝止道:“還請美人慎言!”
佟美人心不甘情不愿地閉了嘴。
令佟美人詫異的是,皇后不僅沒有動怒,反而微微笑了起來。
她垂眸摩挲著手里的佛珠串,自言自語般道:“那個阿鶴,她怎么能忘了大皇子的祭日呢……”
然后,她收起佛珠,抬眸對佟美人道:“你說,阿鶴取絹花是奉命行事,照你這么說,本宮不僅應(yīng)當(dāng)罰阿鶴,還應(yīng)當(dāng)罰那個吩咐她做事的人?”
吩咐阿鶴做事的人,不就是……
佟美人臉色一白,卻仍強作鎮(zhèn)定道:“娘娘,臣妾不是宮女,您,您不能肆意……”
皇后不置可否地冷笑。
佟美人面上的驚懼愈盛,慌不擇言般胡亂喊道:“娘娘,您一開始要對付的就不是阿鶴,而是臣妾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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