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妄言……
貴妃的回答,正如皇后所料。
這么大的事,她和貴妃之間也談不上有什么交情,如果貴妃只不過是聽她說了這么一番模模糊糊的話,就不假思索地決定拋下二皇子、轉而選擇三皇子,如果貴妃是那樣輕率的人,她就不會把孩子們托付給貴妃了。
她今天對貴妃說這番話,不是要貴妃立刻做選擇,而是要在貴妃心里埋下一顆種子。
喪母的嫡子……
眼下她還活著,貴妃自然有所忌憚,等閑不會改弦易轍……
可是,若她死了呢?
到那個時候,看著奕梒這個年幼的、死了生母的嫡子,貴妃果真不會動心嗎?
皇后這樣想著,看了貴妃一會兒,才開口道:“外人家事,你不愿評說合情合理。”
“本宮也不耐煩管這些事。”
貴妃就告了一番罪。
皇后不在意地道:“閑話家常罷了,不必拘謹。”
“說起來,高門大戶多少后宅紛爭都是這嫡庶二字惹出來的……”
仔細論起來,皇后算不得是嫡出,所以貴妃就格外小心地陪著皇后說了幾句嫡庶禮法。
這話題結束后,皇后又稱贊貴妃把二皇子教得極好,她近來去探望淑妃時,恰巧看見二皇子親自為淑妃燉燕窩,還聽淑妃身邊的人說起,這些天二皇子孝敬淑妃格外細致,不僅親自奉藥,還絞盡腦汁想了好些哄淑妃開懷的法子,以至于太后特意在皇帝面前夸二皇子“小小年紀,實屬難得”。
皇后說著這些的時候,貴妃的神情自豪、感動極了,仿佛被二皇子用心孝敬的人是她似的,當然,嘴上還是要自謙幾句。
皇后若有所感:“你也不必自謙,奕桐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孩子!不說旁人家如何,就說本宮那個兒子,這幾日本宮身子略有不適,用膳前每必進藥,可他就仿佛看不到藥碗似的!”
貴妃忙關切地問起皇后身子如何,皇后說不過是倒春寒時受了涼、并無大礙,然后繼續說起了三皇子:“他若是不知事、對誰都這樣倒也罷了,可上回本宮的三妹妹送了他一盞翡翠燈臺,他歡喜極了,不過將將認得幾個字,就整日地撲在書案前,想親手寫封答謝函!”
皇后的目光柔和極了:“他淘氣,不說話,可本宮知道,他心里什么都明白……”
“他只是,不親近本宮……”
……
貴妃告退后,寒露關了殿門,小心翼翼地向皇后呈上湯藥。
皇后推了推自己身前的茶盞:“茶水只潤了幾回唇,午間不必服藥了。”
若是往日,定然是皇后怎么說,寒露就怎么做,她連半個字也不會質疑皇后。
可眼下不一樣。
她呈的是藥,是青蒿為皇后開的藥。
皇后固然學識淵博,可在寒露的印象里,皇后并沒有學過醫術。
秋水夫人從前倒是有意傳授皇后醫術,是皇后自己無意學。
所以,既然皇后不通醫理,就不能不遵醫囑用藥!
寒露就大著膽子輕聲勸皇后道:“娘娘,只有遵醫囑用藥,身子才會康復得快……”
“您現在年輕,或許不覺得什么,可萬一病根未除盡,今后……”
皇后看向寒露。
寒露立刻噤了聲。
皇后有些無奈。
她有這么嚇人嗎?
都跟在她身邊這么多年了,說話還是這么小心翼翼。
她這個人,表面看著高冷,話也不多,其實不是狠厲冷酷的人。
不像皇帝,看著是如玉君子,其實比誰都狠。
說起來,盡管她在這個世界有父母、有丈夫、也有孩子,可寒露才是這個世界里陪在她身邊最久的人,也是她最信任的人。
她是不習慣被人近身伺候的現代人,原身也反感被人觸碰,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已經習慣了寒露幫著她沐浴更衣,夜里守在她的床榻前。
眼下除了醫女,也只有寒露知道她真正的病情。
她其實沒有什么想瞞著寒露的。
可是,她該怎么向這個古代的女孩子解釋,古代的醫藥治不好她的病,她的性命已經不長久了……
在如廁不暢的時候她心里就有了預感,經青蒿診治,果然是腎衰。
腎損傷不可逆,現代的醫院可以做換腎手術、可以做透析,古代的中醫不能。
如果她選擇保守治療,大概能多活一段時間,可如果那樣,所有人就都會知道她患了什么病,而且因為排不出毒素,她的氣色會越來越差,還有可能浮腫什么的。
她不留戀這個世界,不愿意難堪地茍活。
如果沒有孩子們,她會放下一切,用最后的時間四處看看。
她的孩子們只有三歲……
皇后想到這里覺得有些難過,她索性接過寒露手里的藥喝了。寒露收拾藥碗茶具的時候,皇后突然問道:“寒露,你有沒有想過以后出宮了要去哪里、做什么?”
寒露把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奴婢不出宮,奴婢要永遠服侍娘娘。”
皇后輕笑了一聲:“一輩子不出宮,多沒意思啊……”
她伸手推開了炕邊的窗,側頭朝窗外看去:“如果你想不到要做什么……”
“就四處走走,替本宮看看天下的河山吧……”
寒露有些急了:“娘娘,您在說什么啊!”
“您和小主子在宮里,奴婢哪兒也不去!”
皇后闔上了窗,低聲對寒露道:“如果本宮不在了,你也不出宮嗎?”
寒露就更急了:“娘娘,您在說什么呀?!”
“小小疾患,瞧您想到哪里去了!”
“青蒿的藥肯定能治好您!何況,就是青蒿的方子不行,還有秋水夫人、還有圣上呢!”
皇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說,如果皇帝遇到什么為難的事,李春會不會勸他來找本宮幫忙?”
啊?
這又是哪跟哪?
皇后今天上午說的話,比她平日里一周說的還要多。
太反常了!
皇后仿佛看不見寒露眼里的迷茫和疑惑,她耐心地說道:“李春當然不會。”
“可本宮病了,你卻會說,本宮可以倚仗皇帝。”
“世人教兒子,說遇到問題了要解決問題,教女兒,卻說遇到問題了要向父兄求助。”
“漸漸地,男人什么都會做、什么都能做,女人卻只能依靠男人活著。”
“你是看著奕梒和奕欞長大的,你該知道,男孩子和女孩子在小的時候其實是沒有什么不同的。”
“即便長大成人后,男人固然高大強壯些,女人瘦小孱弱些,可這點不同其實算不得什么,山林里多的是比人更強壯的猛獸,人能獵殺猛獸,靠的不是蠻力,而是智謀和武器。”
“所以,男孩子之所以長成了無所不能的男人,女孩子之所以長成了百無一用的女人,不是生來如此,而是后天教養所致。”
皇后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深入淺出、立意高遠,于是,她很期待地問寒露道:“你有什么感悟嗎?”
寒露:???
皇后無奈地搖了搖頭。
鴻溝幾千年,她和這個世界的人真的難以溝通。
早死,早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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