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jīng)確認了,怎么還不去找她?”
胡一多盯著琉璃瓶,一言不發(fā)地攥緊自己的手。
“萬年了,該面對的,遲早要去面對。”
公孫景見勸告無用,無奈地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這死氣沉沉的地方。
胡一多微動,身上的鐵鏈嘩嘩作響,在這方空曠之地回響不斷,清脆,又沉悶。血色的月光從上方的小口穿進室內(nèi),他抬眸瞥去,眼中散發(fā)出妖冶的紅光。
萬年了,沒有她的日子,每逢血月之夜,他便得將自己鎖在這“牢籠”之中,戾氣增強,精血充眸,神志恍惚,這是契約的代價。
赤狐一族,生來便有超凡的靈性,但因曾藐視天神,受其詛咒,赤狐不可獨自修煉,除非與人簽訂契約,盟誓共同修行,方可開啟靈性。
“我看你的同類們都早早與人簽訂了契約,怎么就你還是只普普通通的狐貍?”
“你懂什么,這契約一旦簽訂,就得與那人共同修行,生生世世,直到那人修成正果,我們才能成神。”小狐貍嫌棄的躲了躲青翎伸來得手,“凡夫俗子,幾時才能修成正果?我可不想與你們凡人生生世世糾纏不清。”
“可若能簽訂契約,就有靈性了啊,你難道想一直做一只普普通通的狐貍嗎?”青翎托著下巴盯著它,“也不知道你這小狐貍修成人形后是男的還是女的。”
小狐貍站起身來跺了跺爪,“本公子是男的!做狐貍是帥氣的公狐貍!做人自然也會是帥氣的男人!”
后來他在她身邊養(yǎng)傷,見她諸多為難,終是不忍。
“喂,不喜歡殺人,就不要去啊。”
青翎握著長鞭揮了一夜,還是接下了第一個刺殺任務。
那夜涼風刺骨,桃花落了滿院,她抱著自己蹲下身來,良久才站起身來,對它勉強得笑了笑,“小狐貍,做人,就是會有許許多多的身不由己。我改變不了這世道,我只能改變我自己。”
他知道,她不想殺人,他還知道,她不能拒絕青許的命令。
青許知道她的心思,可他依舊讓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人人都說幽冥詭樓的樓主對這個徒弟寵愛非常,他卻隱隱感覺到這份寵愛中夾雜著些異樣的味道。
很多次,青許在躲避她的目光。
這次任務路途遙遠,執(zhí)行任務前夜,她若無其事地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嘴里不停地叨叨,向他囑咐些有的沒的的瑣碎小事。
一只紅爪倏地拍住她不停收拾的手,“青翎。”
第一次聽他如此鄭重地喚自己,青翎停下動作,愣了片刻。
“怎么了?”
“我們簽訂契約吧。”
青翎不解,“你怎么突然……”
胡一多別扭地別了別自己的腦袋,“我最近想了想,兩條腿的話,好像還挺方便的。”
“說什么傻話呢?”
青翎想要繼續(xù)低頭收拾,手里的東西卻被他打落。
“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我認真的。我要跟你簽訂共修契約。”
青翎將地上的東西撿起放好,良久才緩過神來,仔細研究了他話里的意思,“小狐貍,你可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幽冥詭樓。”
“那你可知道,我已入魔,可能這一生都要被困在此處?”
“我知道。”
“你知道還要做這荒唐決定?!”
“不能成仙成神,還不能成妖成魔嗎?”
青翎為他的話震驚半晌,“荒唐!赤狐一族億萬年來還從未出過妖魔,怎可……”
“上神之軀墮仙入魔,你師父都能做這獨一份,我怎的就不能?”
她有些惱怒,“我自己尚且有許多身不由己,你若與我簽訂契約,將來意欲如何?也被困在這詭樓之中,自由不在,任人驅(qū)使嗎?”
胡一多的眸子動了動,若換做旁人,該都巴不得能與赤狐簽訂契約,光是他的法力和血液,就能讓凡人趨之若鶩。
唯有她,真切的為他考慮,拒絕與他簽訂契約。上千年來,唯有這個入魔的半仙半凡之人,如此的與眾不同。
多么難得啊,明明已入魔道,卻偏心里存著一汪清水。
“我赤狐一族,一出火云山,此生便與本族再無干系。我知道你在擔心我,你放心,入魔是我的選擇,我不會連累別人。”胡一多見她不語,頓了頓又道,“青翎,以后的苦難,我與你同擔。”
許是太多心事無人訴說,許是寂寞了太久,許是太久無人依靠,她竟在一只小狐的眼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許是她糊涂了……種種原因使然,青翎應下了他的請求,與他簽定了契約。
“我赤狐族胡一多,與青翎簽訂共修契約,從今以后,相互扶持,共修天道。若違此誓,便罰我在每個血月之夜,喪失自我,血沖九脈。”他咬破他的指尖,在青翎的手上畫了畫,一道道鮮血錯列而置,形成某種神秘的陣法。
契約簽訂之后,他如約一直守在她的身邊,看她修行,陪她執(zhí)行任務,為她殺人無數(shù)。
他先前沒有靈性,自靈性開啟就一直留在此處,幽冥詭樓魔氣縈繞,不過千年時間,超然的魔氣就助他成為了這世間頂頂厲害的魔頭之一。
他那一雙赤眸窺探得了一切,青許發(fā)現(xiàn)了這點,幾次與他相遇,都有意無意得躲避著他的目光。
就算不用赤眸窺探,他也知青許對她的情誼有幾分真假。
他為她的癡迷而感到氣憤,又為她的深情而感到悲哀。
他幾次想要提醒她,卻于心不忍。
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變故,他實在不忍心將她心中僅有的這點美好都給破壞掉。
后來她知曉那場溫柔陷阱的真相,若無其事得問他是否愿意離開。她想走,他便陪她一起走。
她向青許動了手,他以為她終于可以同他一起離開這陰暗之地,卻不想,青許一番作為,又將她困在了這里。
她成了幽冥詭樓的新樓主,有名無實的樓主。
無笙子找到他,一個想攻入幽冥詭樓找青許報仇,一個想要趁亂帶青翎離開。他們都想毀了這地方,很快便達成了協(xié)議。他為無笙子打開詭樓的大門,無笙子許諾他帶走青翎。
可他如何也沒有想到,她日夜惦記的師兄,竟在緊要關(guān)頭與朝鴟聯(lián)手,將劍刃刺進她的胸膛。
青翎因他而死,他勢必要受到契約的懲罰。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錯,連他自己也不愿原諒自己。
如今萬年已過,縱然她回來了,他又有何臉面去見她呢?
仿佛感覺到他體內(nèi)氣息的不穩(wěn),穿過肋骨的冰冷鐵鏈緩緩收緊,將他的每一寸骨骼都緊緊封鎖,沒動一寸,都痛到昏厥。
公孫景給了他十幾種應付血月的法子,他卻偏偏選擇了最痛苦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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