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之中,如果有一人承諾你一生平安,你是否愿意隨他走?
如果沒有天命之劫,沒有這些糾葛,沒有拿回累世的記憶……她大抵是愿意的。
可上至九天天尊,下至地獄修羅,豈有一生靈可譜畫自己的命運?
生于世間,孰不無奈?
想到眾生皆苦,她忽然就想開了。
若能以她一己之軀換天下歸寧,也不枉她來這世間走這一遭。弘澤上神心系天下,當初救下為魔的她,許早就料到了今日這片光景。
“她尚與我魔界尊后的命案未脫得干系,你可是要與我魔界搶人?”
還未等她說什么,寂塵便徑直擋在了她的身前。
一黑一白僵持不下,儼然成一副對峙之態(tài)。
“阿翎,你想隨我回去嗎?”
他的目光越過寂塵,落在青翎身上。青翎的目光顫了顫,終是未能張開嘴。
“你不想走?”他不確信地問道。
“沒人能化魔成神,青許掙扎了萬余年,就算遠離塵世,也洗不掉身上的魔氣。”她望他的眼神有些悲哀,“我成神千年,已是萬幸。如今再次沉淪魔道,已是自斷回天之路。”
君浮蹙著眉頭緊闔雙眼,良久,才將神情勉強緩和。
“你若有難處,盡可以說與我聽。天帝給我下了令,今日無論如何我也要將你帶回去。”
“北邙少君好大的口氣,莫不是忘了腳下踩的是哪方土地!”
君浮也不理會他,一個閃現(xiàn)到青翎面前。
“我只問你一句,你要不要隨我走?”
青翎被這突如其來的靠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要后退一步,卻被他抓住手臂,動彈不得。
“你不愿走?”
“我……師兄,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處理,我還不能走……”
“我說了,你若想走,一切問題都由我來解決。你現(xiàn)下只需說你是否愿意隨我走,其余的,你無需憂心。”
寂塵冷哼一聲,“若她欠我魔界一條命,你也想替她還了嗎?”
君浮轉(zhuǎn)身,漠然看著他,“我雖覺朝鴟該死,但你若非要一人償命才肯放她離開,那這條命,我替她償你便是。”
拿回記憶的君浮已然再無從前從容禮敬之態(tài),他多多少少還是因朝鴟而遷怒了寂塵。
昔日那響譽天地令人贊嘆的兄弟情義,終究也隨著這段恩怨而愈發(fā)淺薄。
青翎忽然悲愴的很,神魔終究勢難兩立,長久之情義更是蕩然難存,縱然曾多次經(jīng)歷生死,也逃不過自己的立場。
古人誠不欺她。
見二人劍拔弩張,青翎及時打斷二人的火勢,“師兄,你且先回去。若我回天當真會為你回歸神位提供助力,阿翎必定盡力而為。但眼下確實還有諸多事務需要我去處理,待一切處理完畢,我再修書一封,請你接我回去,這樣可好?”
君浮仍是盯著她,面上帶著不悅,良久,才長嘆一口氣,“怕只怕,你手中的事務,是永遠都處理不完的。”
“師兄……”心思被戳穿,青翎略微有些尷尬。
“也罷,朝鴟之事尚未查清,就這樣讓你平白受冤,我亦心里難安。既然你暫時不愿走,那我便留下來陪你,直到你處理完為止。”
“啊?”
“少君當真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了,留宿在此,竟也不問問主人的意見嗎?”寂塵怒極。
“不勞魔君費心,我還住從前的荇蕪院就好。”言罷,留下一個淡然的笑,便轉(zhuǎn)身離去。
青翎此刻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剛欲抬腿溜走,卻被寂塵拽住。
“去哪?”
“回房……”
“我送你。”
“不必麻煩了……”
“那就別走了,在這待著吧。”
“……”
“明明心里想離開,為什么不跟他走?”寂塵低眸看著她,為她整理了凌亂的衣裳。“我方才聽你喚他師兄,再看他對母后的態(tài)度,想來萬年前那樁事也有他的參與。我雖想不通各中因由,卻也能對當年之事猜個三四分。”他頓了頓,伸手理了理她蓬亂的頭發(fā),“你有難處?”
青翎愣了愣,隨即輕笑,“成魔成仙任我選擇,我能有什么難處?”
“你非眷戀權(quán)勢之人,與我為敵,當真沒有別的因由?”他仍是對她的所作所為不可置信。
“寂塵,若非朝鴟,我如今該一萬六千歲了。千年前神魔一戰(zhàn),大修為者死傷極多,現(xiàn)如今,我該算得上這三界只手可數(shù)的元老了。”她頓了頓,“而你,不過千歲的年紀,昔日所熟識的我,也不過是落難后失了記憶僥幸重生的我。可那些仇恨與怨懟是埋在我的骨子里的,我與她先有滅門之仇,后有利用親友與我相殘之怨,再加之拆散我的父母,令我幼無所依,又殺我于東海之濱……你覺得,這些恨還可以化解嗎?
誠然,我與朝鴟師出同門,與她相比,我的所作所為還稱不上大惡。”
寂塵聽得有些怔忪,眼中隱隱浮現(xiàn)出幾縷通紅的血絲,“所以你奪權(quán)不成,便要殺了她?”
“我恨她入骨,籌謀了這么久,為的就是要她生不如死,又怎會輕易就讓她這么死了?”她笑,“我特讓人在夼槊之境中多加了一味元素,只可惜剛加進去,便出了這么一檔子事。可惜了,她若還在境中,必定生不如死……”
縱是從小未受過母親愛護的寂塵,也受不得她的這番犀利言辭。他倏的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憤然地盯著他。
他大抵也想不到,他為朝鴟所造的夼槊之境,亦會成為令她痛苦的源泉。
回想起朝鴟當日的神情,他心中隱有懊悔。
“你做這么多的事,可有一瞬為我想過?”他紅著眼睛質(zhì)問,許是對青翎的這副模樣無法接受,他蹙著眉頭,頭上青筋暴起。
青翎被他捏得生疼,卻依然硬著頭皮,不說一句軟話。
“我為何要為仇人之子著想?”
我為何要為仇人之子著想。繞了一圈,他于她而言到底只算得上是仇人之子。
那他這么多年以來的癡情,這千年來的眷戀,數(shù)百年來的悔恨,到底算什么?
什么簪選之人,什么天命姻緣,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他闔著眼睛,忽然就笑了。“待一切結(jié)束,你還想回到他身邊去是嗎?
呵,我偏要你難達目的,我偏要你這樁事情永難了結(jié),我偏要你,永遠留在你所厭惡的仇人之子的身旁!未來千年萬年,你便對著我魔界的月色,飲著這凄涼的冷風,過此一生吧。”
他與她強行維持的表面和平,稍稍一觸,便全都化為了碎片。
這碎片尖銳的很,縱然走到十里之外,亦能扎進他的心里,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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