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魚夜容已在房內等候多時。</p>
<p>竇扣還是第一次踏進魚夜容住的閣室,撲鼻而來的水沉香是她最為熟悉的,入夜的時候,桓翁都會在她房內添上一些,說是可以安神。</p>
<p>再看這雅居內輕紗重疊遍垂,處處懸掛猶如風月之地,高臺宮燈內熠熠生輝,還未日落,已使得整個屋子陷入一片流光溢彩的氛圍之中。</p>
<p>兩人對坐于蒲團之上,竇扣直接開門見山道:“你是魔宮的人?”</p>
<p>魚夜容莞爾一笑。“不是。”</p>
<p>“那為何要帶我去見他?”</p>
<p>“因為他想見你。”</p>
<p>這是什么回答?竇扣皺眉,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你來此到底是為了什么?”</p>
<p>“為了見見故人,敘敘舊情,找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魚夜容看著竇扣笑得更深了。</p>
<p>竇扣胸口一陣酸意。“你覺得我會信嗎?”</p>
<p>“信不信隨你。”</p>
<p>“你就不怕我告訴大叔?”</p>
<p>“你不會說的。”魚夜容胸有成竹。</p>
<p>“我為什么不會說。”</p>
<p>“你必然知道一旦說了以后就不能去幽谷見你的季大哥了。”</p>
<p>竇扣啞口,眼前的女子不好對付,打不過人家,心計也玩不過人家。</p>
<p>魚夜容見她不語,繼續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和藍淵在天界時有些交情,上次在樓蘭偶遇,就聊了一些家常,我跟她說我打算來陰山見見故人,她便向我提起了你。”</p>
<p>竇扣仍有疑慮。“你真的不是有備而來？不會對大叔不利?”</p>
<p>“他是我疼愛的小師弟,我又怎會對他不利?說到有備而來,卻也是沒錯,為了讓阿離兌現當年的承諾,我可是做足了準備。”魚夜容凌空翻轉而起再飄然落地,一瞇鳳眼回眸笑道：“你說,他會不會喜歡我現在的樣子？”</p>
<p>竇扣不得不承認自己在皮相上是完全輸于魚夜容的,心情陡然跌至谷底,卻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故僵笑道:“但凡男子都會喜歡吧,你不僅漂亮,跳舞又好看,法力也高。”這是由衷的稱贊。</p>
<p>從魚夜容那回來已是傍晚時分,竇扣像斗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地游蕩在廊間。</p>
<p>小五手里高舉著一個木偶朝她奔來,紅鶴緊隨其后一邊追著一邊怒喊:“你給我站住!要不是看在你沒有法力,我早就不客氣了!”</p>
<p>小五又躲在竇扣身后,漏出半張臉朝追上來的紅鶴吐舌頭:“小氣鬼!誰讓你不借我玩!”</p>
<p>“你把它還給我!不然我就用法力打到你變原型!”紅鶴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來,那可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平時自己都舍不得把玩,生怕弄臟了它,這幾日趁仙尊不在,想拿出來曬曬太陽,去去霉氣,誰知被這小妮子給搶了去!</p>
<p>“欺負弱女子算什么好漢!有本事你追上我啊!”小五看準了紅鶴跑不過她，貂的速度可不亞于豺狼虎豹。</p>
<p>“那你出來!躲人身后又算什么好漢?!&quot;</p>
<p>“我就不……”</p>
<p>兩人突然覺得哪不對,然后同時看著杵在原地的竇扣,見她眼神哀怨又空洞,心都不知道飛哪去了。</p>
<p>小五抓著她的手搖了搖問：“你怎么了?”</p>
<p>不見回答,只是嘆氣。</p>
<p>小五把木偶扔給紅鶴,轉到竇扣身前焦急問道:“出了什么事嗎?”,紅鶴也在一旁附和關心。</p>
<p>竇扣看了一眼小五，欲言又止,須臾朝紅鶴憋出一句:“身為男子,你覺得我漂亮嗎?”</p>
<p>此話一出把兩人都給愣住了,小五頓時反應過來,朝紅鶴猛眨眼睛,然某個木魚腦袋完全不上道,只聽紅鶴斷然回答道:“像魚姑娘那種才叫漂亮,你頂多算是五官端正。”</p>
<p>好個雪上加霜!好個火上澆油!小五白眼只差沒翻到頭頂去,她真想把這個不懂察言觀色的笨鳥給埋土里去！</p>
<p>小五一把推開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的紅鶴,扶著臉色慘白的竇扣進了屋。</p>
<p>小五關上房門,讓竇扣坐在銅鏡前,然后把竇扣的發髻解開。青絲流瀉,長及腰臀,楠木梳穿過的每一縷都絲滑柔順。小五十指熟練地抽挑,把頭發兩側分別插上簡易發簪,讓幾縷自然垂掛,再配以流蘇華盛垂于額角,然后她滿意地點點頭道：“女子三分長相,七分妝容,你打扮起來是絲毫不輸別人的。”一邊說著一邊又給竇扣抹上胭脂,還在眉心畫了花鈿。</p>
<p>竇扣接過小五遞來的唇脂,輕抿兩口,擱置一旁,看著此時鏡中的自己也稍顯意外。其實她從未覺得自己難看,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皮相,許是身邊出現的女子都有著絕美的容顏,讓她尤感自卑,以至于見魚夜容拿容貌做武器的時候使得她心里的芽苗如雨后春筍,破土而出,更加看清了自己對大叔的心意。</p>
<p>竇扣一臉挫敗，她到底是個凡人!俗不可耐的凡人！不努力練功，天天計較皮相美丑，不修身養性，天天想著小情小愛，若讓大叔知道了她這樣的心思，定是會失望之極，沒準還會把她趕下山。</p>
<p>“不滿意嗎?”小五見她仍愁眉不展,思索了片刻道:“不然明天我去狐貍窩跟那些姐姐們學一些更好看的妝容來,保證讓你以后人見人愛,花見花開!”</p>
<p>竇扣搖搖頭。“你梳的發髻很好看,我只是在煩惱為何總是被這些俗念牽制。”</p>
<p>“什么俗不俗念,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是天界的西王母不也天天一身珠翠?再說了,每天把自己弄得好看些,心情不也好些么,心情好了,練功做事什么的不就更有勁些?”</p>
<p>竇扣無力反駁,覺得此話頗有道理,漸漸舒展了心情,便和小五聊起了女子如何梳妝之事,不知不覺已至深夜,小五睡意襲來,直接趴在桌上睡著了,竇扣輕輕帶上房門出了去。</p>
<p>今晚的月光要比平日亮堂些,竇扣想起昨天在幽谷的時候,荼青說時常在宮外守著她,不知道今晚有沒有來。</p>
<p>她回屋披了件小衫,輕手輕腳地出了宮。夏蟬的叫聲總是格外悅耳,卻也顯得夜里更加靜謐。竇扣坐在臺階上,雙肘撐著膝蓋拖起下巴,抬頭看看月亮,再看看云梯,再看看四周,不見有人,她試探地小聲叫道:“荼青?”</p>
<p>無人應答。</p>
<p>應是今晚沒來。</p>
<p>竇扣又想到昨天在谷中不見其他蝶類,這讓她心里更加好奇。她回頭看了看宮門,再三猶豫后,還是決定現在去幽谷看看。</p>
<p>她從腰間取出兩極麒麟墜,口中輕聲念訣,將麒麟墜朝空中一拋,只見玉身騰出裊裊濃煙,呈螺旋狀翻涌卷動,碧麟踏云而出,身軀抖擻,正打算來個仰天長哮。竇扣驚恐,食指擋嘴前,朝它使勁的‘噓’了長長一聲。碧麟仰頭張口停在半空,聲音卡在嗓子眼硬生生給吞了回去,不明白主人為何不讓它伸個懶腰，只得靜靜落地,匍匐在竇扣腳邊,輕輕哼著受盡委屈的嗷嗚。</p>
<p>真是個撓心的小姑娘,竇扣撫著它的鱗背,暖心笑道:“這么晚了還把你叫出來,真是不好意思,等去了幽谷,讓你嚎個夠好不好?”</p>
<p>回答她的又是一聲嗷嗚。</p>
<p>在陰山的夜空中飛馳別有一番景象,麒麟飛得不高,剛好掠過樹梢,向下能看到許多晚上發著光的植被,簇擁一片,星羅棋布。還會看到一些在水邊,在樹下偷偷約會的小妖,以及一些晚上才出沒的專門汲取月光修行的精靈。</p>
<p>麒麟的速度比紅鶴稍快一些，飛了不到一刻鐘就落地了,竇扣看著眼前的山崖缺口,確認無誤，這里是第一次元神來的地方,穿過去便是幽谷了。她記起那日這滲水的石壁上零零散散地也依附著幾只熒光蝶,今日卻一只都沒有。</p>
<p>月光透過缺**下來,照亮了前行的路。</p>
<p>竇扣摸索緩行,麒麟跟在身側,靜謐的夜里,掉落的水滴聲顯得格外清脆洪亮,還伴著回音。</p>
<p>走出小道,眼前的山谷皓月當空,漫天繁星,依舊是記憶中那如同白晝的夜色。</p>
<p>竇扣循著荼青帶她走過的路,穿過那一片又一片的花海,偶爾會神經質的猛翻開身側的花叢,卻什么都沒看到。除了風吹草拂的聲音,這里安靜得可怕,好在身側有麒麟陪著,不然腦中又要胡亂想象一些妖怪突然跳出來吃人的恐怖畫面了。</p>
<p>“姐姐,您怎的自己來了?”荼青總是這般突然出現。</p>
<p>好在竇扣有所警覺,不然真會被她嚇到。</p>
<p>“睡不著，讓麒麟帶我來這走走。話說你怎么知道我來了,山谷那么大,還能一下子就找到我。”</p>
<p>荼青咯咯笑道:“只要有人進了谷,大家都會用靈力互相通報的。”</p>
<p>“大家?“竇扣納悶道：“除了你,我可是誰都沒看到。”</p>
<p>“他們隱著身呢,你當然看不到,除非自愿現形,不然一般人肉眼是看不到我們的。”荼青有些無奈。“蝶族生性膽小，雖然你和姐姐有著同樣的樣貌，可畢竟難以證實，所以他們還是把你當外人防著。”</p>
<p>竇扣不以為意,反正是何身份對她來說都無關緊要,說不定體內的封印會困她一世,亦或是永世。</p>
<p>“原來如此，難怪鮮少有人知道。”</p>
<p>“一直以來我們脫離三界紛爭,安穩度日,都是你的功勞,蝶族靈力弱小,特別是在白日。于是你教會了我們調配各式花粉,用以御敵和自保。你當年還和魔君祭晝定下契約,山谷一分為二,互不干擾,因你又屬上古神族,天帝看你態度中立,也不干涉。”</p>
<p>“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身上的封印永遠解不開，便不能再庇護你們了。”</p>
<p>荼青神情黯然。“我相信你會回來,不管多久,即便陰山隕落,幽谷塌毀,荼青也會在這里等著你。”</p>
<p>竇扣突然好奇自己這一世到底是為了什么而活著,為了什么來到這,而當初是誰又為了什么要救她。夜涼如水,她躺在草地上,身側坐著荼青,腿邊趴著麒麟,繼續聽荼青云淡風輕地敘述一些不痛不癢的往事。</p>
<p>原來上一世的她活得如此灑脫自在,沒有什么煩惱之事,除卻那個突然穿插進來的身影,擾亂了一池春水,便再也沒有平靜下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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