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師弟，你終究是回來了。”</p>

    <p>未見其人  先聞其聲，桓翁還未踏進殿門，便聽殿內傳出此語，他駐足垂首淡淡道了句：“回來與否于你而言都無妨。”</p>

    <p>“我以為百年已去，你多少會釋懷了些，不想仍心存芥蒂。”</p>

    <p>“我心胸狹隘，記怨可是會記一輩子，不像你豁達大度，萬事轉眼隨風散。”</p>

    <p>“師弟的口齒還是這般伶俐，罵人沒心沒肺都如此文雅。”</p>

    <p>桓翁冷笑兩聲，邁開步子進了殿。</p>

    <p>丹辰真人一身牙色鶴氅負手背立于殿中，褐發及腰，少許以笄束于頭頂，知桓翁進了來，仍不轉身，又道：“寒風入鼻清冷，襯了你身上的藍花楹香味格外好聞。”</p>

    <p>見辜子淮行禮退了出去，桓翁這才道：“若不多帶點花香來，我怕被這滿山的污濁之氣給熏去了理智。”</p>

    <p>丹辰真人輕嘆了一口氣，沉默良久后終是轉了身來。</p>

    <p>四目相對，丹辰真人見眼前人白發蒼蒼，不解問道：“師弟為何要偽成這般模樣？”</p>

    <p>“鄔落英”桓翁正色道：“我早已被逐出師門，你這聲師弟我擔不起。”</p>

    <p>“師弟，你何必……”</p>

    <p>“許是時間久了，你貴人多忘事，我名喚桓奕。”</p>

    <p>“我怎會忘了你的名。”鄔落英走到一旁的客椅坐下，抬手示意桓奕也入座。</p>

    <p>桓奕習慣性地撩起觸地胡須，剛要朝鄔落英身側的椅子走去，一個不留神，被鄔落英施法破了自身的偽裝術，恢復成了沈腰潘鬢的年輕模樣，佝僂的身軀一瞬而起，還把身上的衣服也變為了合身的道服。</p>

    <p>鄔落英斟滿茶道：“記得你離山的時候就是這般模樣。如今想起你我二人同在山中的過往，猶在昨日。”</p>

    <p>桓奕對自身變化倒不意外，他行至鄔落英鄰座，端起茶小抿了一口，漠然道：“既然你記性那么好，想必也不會忘了當年我為何會被棄，為何被禁，為何直到離山都無人過問吧。”</p>

    <p>“百年已過，你當真還如此介懷？”</p>

    <p>桓奕把茶杯磕在桌上，面露隱隱怒意，“我剛來不到一天，你就迫不及待找我來此看你惺惺作態地揭我傷疤？”說完起身欲去。</p>

    <p>“樓蘭國！”鄔落英急道。</p>

    <p>桓奕怔住。</p>

    <p>聽鄔落英又道：“她如今是樓蘭大祭司拜玲耶。”</p>

    <p>桓奕愣了少許，卻仍壓不下滿心怨氣。“你無需告訴我這些。”</p>

    <p>“那我就說一件你感興趣的。”鄔落英自掌中變出裂舍，“當年被偷的禁術只能男子修習，你說若是女子練了會如何？”</p>

    <p>桓奕轉過身看著鄔落英手中的果子問：“何意？”</p>

    <p>“此果只生于沙漠綠洼地帶，性至陰，可以壓制她體內的魔陽煞氣。”</p>

    <p>“魔陽煞氣?”桓奕不可置信,  "禁術難道是姝遙……”</p>

    <p>鄔落英化去裂舍，收回手道：“有些事我不便多說，師傅既然喚你回來，定也是有話于你。”</p>

    <p>“到底有多少是我桓奕不知道而你們都一清二楚的！”桓奕強忍怒意，他知道與鄔落英置氣無濟于事，這些年在陰山倒是把理智修了個極好。</p>

    <p>鄔落英豈會不知桓奕心中怒火，卻也只能無奈道：“師傅在飛升歷劫之際傷及心脈，劫之所傷，無藥法可醫，師傅自知將臨寂滅，便讓我去陰山尋你回來，我不管你此次回來是何心態，但請你看在師傅從小養你育你的份上，不要對將去之人說一些冷嘲熱諷的話。”說完起身走入后堂。</p>

    <p>月已高掛，空空大殿只影孑立，桓奕頹然坐回客椅，哀思如潮。</p>

    <p>“奕師哥，今日就練到這吧。”</p>

    <p>臨織崖上，碧衣少女一邊說著一邊把劍收回劍鞘，拿出手絹擦掉額上的汗水，又從衣襟里拿出另一條遞給桓奕。</p>

    <p>桓奕接過手絹不給自己擦而是用手撥了撥少女的額發，擦掉她沒有拭凈的汗水，溫柔道：“姝遙，再過兩日便是年考了，若能入還虛，師傅定對我另眼相看，到時候我就向師傅提及想與你雙修之事。”</p>

    <p>少女雙頰緋紅，害羞地低了頭去，細聲問：“那要是師傅不答應呢？”</p>

    <p>月明風清，美人如水，桓奕上前摟過姝遙靠在胸前，承諾：“不管將來發生什么，我都不會離開你。”</p>

    <p>姝遙練禁術？不可能！她怎會有禁術？！</p>

    <p>桓奕細細回想當年被人栽贓偷禁術被囚禁的所有過程，起初他以為是師兄龍幽潛所為，因年考在即，龍幽潛功法未及化形,若不能在年考突破瓶頸,恐失收徒資格,  龍幽潛曾與師兄弟戲言祁山有禁術可讓功法速成,可見其動機充分。加上兩人一直不合，桓奕當初鐵了心認定是龍幽潛嫁禍于他。</p>

    <p>難道……他怪錯人，也信錯了人？可是怎會是她，怎會是姝遙？他不信……不信！</p>

    <p>桓奕失魂落魄地回到靜思居已是夜深，今晚夜色亮堂，竇扣坐在廊邊托著下巴百無聊賴。許是不習慣這山中氣候，剛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都無法入睡，索性出來透透氣。看到有人進了苑子，她便迎了上去，問道：“這么晚了，同門來此為何？”</p>

    <p>桓奕被竇扣喚回神，他愣了一愣，這才發覺自己已恢復原貌，難怪竇丫頭認不出來。</p>

    <p>他越過竇扣，邊走邊道：“我是你桓師傅。”</p>

    <p>竇扣呆在原地，她沒看錯沒聽錯吧，他是桓翁？才不見幾個時辰而已，聲音變得渾厚有力，面相看起來二十不過五，她怎都無法把那個佝僂的長須老翁和眼前這位看成是同一人。</p>

    <p>“你干嘛把自己變成這樣？”竇扣邊追上前邊問。</p>

    <p>“我本來就是這樣，玄云宮的老翁只是我封了仙軀得以長歲改貌。”</p>

    <p>“真搞不懂，原本的樣子多好，干嘛要變得須眉皓然的樣子，行動也不方便。”</p>

    <p>“我以為年紀越大越能忘卻。”桓奕苦笑，自言自語：“自欺欺人罷了。”</p>

    <p>翌日用早膳的時候，桓奕被小五瞅得十分不自在，其實他自己早上梳洗時看鏡中的模樣都還是不太習慣，也怪不得別人了。</p>

    <p>“嘖嘖嘖……”小五又朝桓奕靠近了些，眨巴著眼道：“相貌挺俊，不過還是不及我的伯珩哥哥。”</p>

    <p>竇扣聽小五如此云淡風輕地談及故人，不解問：“好好的干嘛提你的傷心事？”</p>

    <p>“越是逃避越不敢面對，還不如多拿出來念念也就淡然了。你放心吧，我已經不傷心了。”小五縮回腦袋。</p>

    <p>“你倒是拿得起放得下。”竇扣嘆息：“我要是有你這種覺悟就好了。”</p>

    <p>“你年級輕輕又有什么放不下的？”桓奕問。</p>

    <p>竇扣自是不會跟他道明，便含糊道：“打個比方罷了，我能有什么事。”</p>

    <p>桓奕此時無心探究竇扣話中隱含，匆匆吃完，囑咐了幾句要竇扣和小五循理守分，謹言慎行之類的話后便走了，昨日聽弟子口中說的老耗子，他得去確定是不是昔日故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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