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林間樹叢，暖暖地照射到小墨身上的龍鱗盔甲時，便望見了身后的人。
“你什么時候來的？”我有些惴惴不安。
“你吟唱之時。”他回道。
萬千思緒紛亂，我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可我不想再瞞他了，不想再經歷一次被人揭穿、被他拷問的痛苦了，更不想讓他再因為我的不信任而失望。
“羿穹羨，我……我才是訴兒。”我低垂著頭，不敢與他對視，“但不是原本的訴兒，是和我現在一樣……”
說奪舍重生？還是穿越而來？
他輕抬起我的下巴，專注而懇切地說道：“我早已言明，無論你是何人，從何處而來，你都只是我的緒兒！”
“羿穹羨！”
我情難自已地摟住他，感懷落淚。自此，一顆浮浮沉沉、無依飄零的心，找到了它真正的歸宿。
“你們終究又再相逢！”小墨忽而嘆道。
我和羿穹羨兩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為何說又再相逢？它以為羿穹羨現在是熾魔？
“小墨，其實……”
我剛要解釋，鏡兒和云晟師兄就出現了。
他們已經想到了一個辦法，就是用攝魂術結合靈域一族的巫古術，把小墨的魂魄引到一個巫古容器內，再將容器做法慢慢地煉化摧毀。
“不行！”我一聽急了，“這樣小墨就會灰飛煙滅了！”
“小墨？”鏡兒困惑道，“小墨是何人？”
她想了一下，才恍然道：“你是指這條蛇蟒？你認識它？”
“我……”
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把我是前世訴兒的事情，還有與小墨曾經朝夕相處的那段時光，全告訴了他們。
鏡兒滿臉震驚，語無倫次地問道：“所以，你是那位先人……的轉世？你認識熾魔？還認識這只蛇蟒？那你……”
她最后一個問題沒說出來，不過我已經明白她想問什么：我是否也是妖魔。
“師妹，”云晟師兄面色凝重地說道，“你雖顧念往日情義，不愿見它神魂俱滅。可烈豸乃遠古魔物，早已無法渡化，唯有封印，抑或弒殺。”
“但是，小墨現在不是已經被壓制住魔性了么？”我辯解道，“只要它不再傷害別人……”
“葉姑娘，”鏡兒打斷了我的話，“被封印在巫谷的都是無法控制自己魔性的妖邪，一旦壓制不住又將為禍人間！難道先前我們所見到的那些可怕的場面，你這么快便忘記了？”
“我……我會找到封印的辦法，在那之前不能先放過小墨么？”我仍舊不想放棄。
“師妹……”云晟師兄嘆氣道，“與魔為伍，世所不容。你可曾想好？”
我驀然想起，有人曾對我說過一樣的話。回首，羿穹羨正一臉靜默地凝望著我，我牽起他的手，鄭重回道：“嗯！早已想好了！”
在不知道自己前世是訴兒之前，就已經決定了；更何況是現在。
“如此，那便只能得罪了！”
突然，鏡兒一手抓起云晟師兄往后一撤；同時，咬破一手畫起一道圖騰血咒。
霎時間，整個鏡湖好像洶涌的海面一樣，開始翻騰踴躍，朝我們席卷而來。瞬時，我和羿穹羨、小墨就被卷入了鏡湖里。
一落進湖里，從湖底中心就伸出無數藤蔓，纏繞上我們全身，并把我們迅速往下拉扯。
在命懸一線間，一陣白光閃現，身上的藤蔓盡數被斬斷。是小墨身上的龍鱗盔甲！在那之后小墨又瞬間變得碩大無比，它從湖底一躍而起，把我和羿穹羨全都托到它頭頂之上。
羿穹羨一手抱住我，一手抓住龍鱗盔甲的邊緣，隨著小墨一起飛速游移離開了鏡湖，只留下一片殘跡……
為了隱藏蹤跡，小墨帶著我們從靈域外圍的水域，游到了一處小海島上。
歷經千萬年的歲月之后，這些小海島比記憶里的小了許多。還好，在上了這座小島之后，龍鱗盔甲又讓小墨變回了蛇蟒般大小而已。不然，單單它這身軀，就占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地方了。
“小妖，如今你是人，與我們這些妖魔為伍，只會受盡連累。”小墨情緒低落地嘆道。
“呵，現在我也被當作奪舍重生的邪祟了，談不上連累。”我故作輕松地安慰它，“我們這應該叫狼狽為奸。”
其實，我明白，接下去等待我們的，也許就是各門各派的圍剿。而國師也在陸續被解除妖魔的封印，不久他們便會逃竄出來開始四處霍亂。雖然沒有上一世那么嚴峻，但情況也不樂觀。
世人眼中最大的魔頭--熾魔和烈豸，再加一個不知道哪里奪舍重生的孤魂野鬼，只怕接下去是到哪里都會成為眾矢之的。
“我討厭狼和狽！尤其是臭狐貍！”小墨不屑地嫌棄道。
我知道，它之所以討厭那些，是因為小的時候沒少受他們的欺負。另外，最大的原因，應該還是因為白鏡湖當初就是被那狐王糾纏上了，才會受連累被天罰。
曾經那位溫柔高貴的鏡湖水仙，因為在解救我和小墨時，被狐王一眼傾心了，所以便有了之后的那些禍事。
遙望遠方的巫谷，和再遠些的霧汐海，那里是前世所有故事的真正起源！
“唔……”
忽然覺得渾身猶如被撕扯似的難受是怎么回事？
“葉紅緒？”羿穹羨發現我的異樣，“你何處受傷了？”
“小妖曾在霧汐海歷經天雷掣電剝鱗抽筋，剔除水族一籍。是以，越接近霧汐海龍臺，她身上被下的禁咒便感應越深！”小墨一邊解釋，一邊用它的身軀將我們圈圍住，希望能借龍鱗盔甲的靈力幫我減緩一些痛苦。
“天雷掣電？剝鱗抽筋？”羿穹羨又震驚又心疼地將瑟瑟發抖的我擁入懷里，“若是如此，便盡快離開海域。”
現在我們能去哪里？
北莫天寒地凍，蕭岐盡是戈壁沙洲，霧汐海一片汪洋，唯有南俞這塊最好的地方，如今卻又四面楚歌。還真想不出能去哪里……
況且，國師不除，他就會一直在巫谷解除妖魔的封印；而封在古琴里的熾魔的其余魂魄和靈力，也可能會被他用血陣召喚出來。到時候，羿穹羨就會更加危險！
“去巫谷。”我強忍著疼痛說道。
“巫谷？如今那里早已一片荒蕪，且妖魔邪祟橫行……”小墨驚詫道。
“就算再多妖魔，也得聽從一個人的命令！”
聽了我的話，小墨和羿穹羨全都陷入了沉思。他們都明白，我說的是熾魔！
“可如今他的靈力太弱！”小墨遲疑道，“怎能制服其他妖魔邪祟？”
“莫非你想解除古琴上的封印？”羿穹羨首先明白了我的意圖。
“紅緒，不可！”小撫焦急地勸道，“此舉太過兇險，無異于炭中取栗！”
“小撫，你不是曾經說過會信我？”我在心里回它，“若是熾魔最后不愿被封印，我自然會親自了結他！”
小撫：“……”
我伸手輕撫羿穹羨的臉頰，問道：“你信我么？”
他將手附在我的手上面，莞爾道：“我如今已落在你手里了，可還有選擇？”
“……”小墨見狀，頗有些難為情地遠離一些。
“你已知道我是訴兒的轉世，難道你不怕？”我問道。
“為何怕？怕你為他舍棄我？他能及我幾分好！”羿穹羨撇嘴不屑道。
“呵！”我差點笑出了眼淚。
“我只怕無法在你身處險境時保你周全！”他輕吻了一下我眉間的印記，輕嘆道：“此時我真嫉妒那家伙，可如今也唯有他，尚能制服得了國師與那幫妖魔邪祟！”
“你何需嫉妒？他哪有你幾分好？”
“呵！”這回，換他被我逗笑了。
“你可知如何解除古琴的封印？”羿穹羨問道。
“嗯！”我從懷里拿起那個乾坤錦囊，里面鎖住的就是封印熾魔的古琴。
在與鏡兒一起翻查古籍的時候，我曾經就看過解除封印的咒語。就是沒有特別絕對的把握，不過眼下也只有試一試。
之后，羿穹羨和小撫一起為我輸入了一些靈力，再加上龍鱗盔甲的靈力守護，我也慢慢緩了過來。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感覺這龍鱗盔甲好像是有意識一般的。之前會召喚我，后來還會保護我，如今更是會從小墨身上自動脫落下一片，幻化成白潤項圈套在我脖頸上，為我減輕因為禁咒而產生的痛苦。
小墨說，這是鏡湖水仙在護佑著我，一如從前那般。
待我身體恢復了，小墨先行去巫谷附近查探境況。
羿穹羨則端坐在古琴前面，準備開始接受解除封印的所有熾魔的魂魄和靈力。
“來吧！”他眼里全是對我的信任。
我卻忽然不安起來：“你可不可以再為我吹奏一曲？”
他從腰間的乾坤錦囊里取出青塵，撫摸著上面的古玉吊墜說道：“不若你來吟唱，我為你輔奏。”
“好！”我輕聲應道。
遠處殷紅的落日下，靜謐廣闊的海面波光粼粼，佇立在海岸的巨石上，我傾情吟唱、他傾心輔奏。
“君不見東流水
來時無蹤跡一去無窮已
君不見城上日
今暝沒山去明朝復更出
何須問浮生情
原知浮生是夢中
何須問浮生情
只此浮生是夢中。”
真希望時間就此停住！不需要去理會世人的眼光，不需要去理會國師的陰謀，也不需要去理會隱藏在他身體里的熾魔……
※※※※※※
當初升的旭日照亮整個海面時，他一絲不茍地用紅緒絲線，為我把頭發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
“你什么時候竟然學會盤發？”我疑問道。
“從未學過。”他也有些微愣，“可是錯了？”
“挺好的。”我羞澀道。這可比我隨手弄的丸子頭或者編發可好太多了，只是為什么覺得他手法很嫻熟？
“緒兒，今后只能由我一人為你挽發！”他鄭重其事地開始囑咐起來，“不許你對他嬌羞倩笑，不許與他近身相處，不許……”
“……”我忽然想起之前在情急之下的那個吻，不由得有些心虛地咽了下口水。
“葉紅緒？”他語氣有些危險地蹙眉道，“他是否……”
“沒有！”我趕緊否認。
“果真？”
他還打算糾纏，我深凝著他道，“不管熾魔對訴兒有多執著，可我今世是葉紅緒，鐘情的也只有你一人！”
“嗯，我知曉！”他摩挲著我的臉頰，深情道，“等我！”
我壓下心里所有的不舍、不安，對他粲然一笑：“嗯，我等你。”
隨后，我默念起了古籍上的那些晦澀難懂的咒語。古琴頓時紅光乍現，緩緩灌入羿穹羨的身體之后，他的意識也開始渙散。
“葉紅緒……”他輕喚一聲后，慢慢閉上眼睛。
待那紅光全部消匿于他身上，他又再次睜開雙眼。這次改變不止他眼眸的顏色，眉間也多了一道熾火印記，平添了幾許邪魅。
“緒兒……”
他的嗓音有別于羿穹羨的明快飛揚，顯得低沉渾厚。
羿穹羨只有在動情的時候，才會叫我“緒兒”。他這樣隨意張口就叫，讓我頗為不適應。
再次面對他時，我心情有些復雜，尤其是已經知道自己是訴兒的轉世。我是否該告訴他呢？不，還是先不要提起吧。
“為何為我解除所有封印？”他一貫平靜無波瀾的語氣里，似乎多了些情緒。
“熾魔，我需要你幫我去阻止國師。”我解釋道，“他現在巫谷，可那里妖魔橫行，我們無法接近他。”
他眼睛微微一瞇：“玄先師么？除卻烈豸，他又將有何圖謀？”
“他最大的圖謀就是你！”我在心里說道。
現在我先下手為強了，不知道那個臭國師知道了會有什么感受。
“此為鏡湖水仙的龍鱗？”他眼光觸及我脖頸上的項圈，“如此，你便可少些痛楚。”
“你怎么知道？”我驚詫不已。
他知道這龍鱗項圈是為了減輕禁咒帶來的痛苦？那他不就知道我是訴兒？
他輕嘆一聲：“緒兒，你雖與上一世相貌迥異，我卻絕不會認錯。”
“為何……”我還是不明白。
“扶云玉笄唯認訴兒一主。”
他的話讓我更加迷惑了。小撫只認訴兒？那為什么上一世的葉紅緒可以使用它？而他卻沒有因此把她當作訴兒？
上一世他的事情無人知道，可這一世……
“所以……你一開始便已經知道？”我意識到這點更加震驚，“那你為何還要我幫你找訴兒？”
他眼神忽然變得幽暗：“若非如此，你可會接納我？”
“……”我一時語塞。
想當初，我是一見到他就恨不得要把他滅了。可是現在，我卻親手解除了他的封印！回想之前種種，難道他引導我去探尋前世的訴兒，就是為了讓我自己發現？
雖然知道不應該在這時候提起，可我還是忍不住說：“即便我知道自己是訴兒的轉世，可……可是這一世已經不同于上一世，我已經不是訴兒了，如今我是葉紅緒！”
他靜靜地等待我繼續。
“我……我了解你對訴兒的癡情，可我已經不是她，我無法感同身受……”我不知道要怎么說，才能讓他明白。
“無妨。”他淡然道，“我記得便可。”
誰能告訴我，為何聽到這句話，我會突然覺得心痛如刀絞！
“緒兒！”他見我手捂著胸口痛苦萬分的樣子，竟然有些慌亂，“這是……弒心禁咒？”
他立刻為我輸入靈力，減輕疼痛。過了些許時候，我才緩和過來。不過，這心臟仿佛被萬箭穿心的感受，比那個天雷掣電的痛苦多多了，因為畢竟那個剝鱗抽筋是在前世。
小撫說，這弒心禁咒是專門為某個特定的東西下的禁忌。比如，某一句話，或者某一段記憶！
我不禁覺得特別悲催，到底我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又是天雷掣電之刑，又是弒心禁咒，別有什么大招是還沒出來的……
不久后，小墨回來了。
當它再見到熾魔時，便匍匐躬身道：“恭迎熾魔！”
“烈豸。”熾魔只冷然道，“你已恢復神智？”
“那玄先師以血解咒，甚為邪性！”小墨回道。
“他如今在何處？”
“巫谷狐丘。”
“如此，便去會會他。”
熾魔手指輕彈，一束熾火朝小墨的額間而去。小墨就即刻魔化，身形變得比以往更巨大，且像一條身穿白色龍鱗盔甲的黑龍一般。
我不由得有些膽顫地往后退，卻抵到熾魔身上。他低頭微扯嘴角：“緒兒莫怕。”
說完，他便摟著我的腰往上一躍，輕巧地落在小墨頭上。
小墨仰天咆哮一聲，炸得我頭疼欲裂。熾魔周身瞬時豎起一道靈力屏障，將我和他守護在當中，擋住了小墨震耳欲聾的的咆哮。
而后，小墨縱身一潛，猶如游龍一般穿梭在廣闊的海域里。
我望著靈力屏障外，那光線變幻莫測的幽藍浩瀚的海底，還有四處驚慌而逃的各種各色的魚群。這場景不止讓我震撼，還有一些熟悉。曾經我也是這樣在水里自在暢游……
可奇怪的是，我身上的禁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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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中歌詞摘自《何須問》。在此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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