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蒼之岑識破我的身份后，幻容術(shù)就已經(jīng)失效，自行解開了。
仙山的所有人，見到我被蒼之岑帶回來后，又開始在背后議論紛紛。說璩萖仙子入魔后被仙主囚禁到炁雪原林去了，現(xiàn)在仙主又重新找回原來的仙主夫人了。
這次回來，那些仙老們也沒有半點(diǎn)為難，默認(rèn)為入魔的璩萖才是加害仙主的罪魁禍?zhǔn)祝麄兙刮窗l(fā)覺而深感愧疚。
我一直保持沉默，靜靜地待在仙穹殿養(yǎng)傷。誰的話也不管，誰也不見，包括印霜。這幾日她來求見過幾次，我都一一拒絕了。
現(xiàn)在身邊的侍女，就是原來在書房外見到那兩個，她們倒是肯為印霜求情。
“夫人，并非印霜姐姐害您被關(guān)押，那時璩萖仙子早已發(fā)現(xiàn)您的蹤跡，印霜姐姐欺瞞不了。”其中那個叫妤兒的小侍女說道，“您被璩萖仙子押至琉晶洞之后，印霜姐姐特地將此消息告知了仙主……”
后來，她們又說起，自從璩萖仙子當(dāng)了仙主夫人，還將印霜等幾個原來仙主身邊的婢女都趕出了仙穹殿；因?yàn)樗齻儍蓚�年紀(jì)最小，才被調(diào)來仙穹殿負(fù)責(zé)平時的打雜事務(wù)。如今，仙山連舞姬都被解散了。
“即便如此，仙主大人依舊每夜宿在書房，且嚴(yán)令禁止任何人皆不可踏進(jìn)一步。”妤兒嘟嘴道，“璩萖仙子為此沒少與我們?nèi)鰵猓上芍鞑辉赣H近她，與我等有何干系？”
另一婢女顯兒比較慎言，她只嘆一聲：“如今仙主夫人重回仙山，我等亦可少些責(zé)罵。”
我只聽不作聲。自從蒼之岑識破我的身份之后，就一直沒有出現(xiàn)。旁人都以為他是重拾舊愛，可他記憶根本沒有恢復(fù)，最多當(dāng)我是他曾經(jīng)的夫人而已。
至于他對璩萖到底有情無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瞿云嵊回不來了，墨雪回不來了，我的孩子回不來了，曾經(jīng)的蒼之岑也回不來了！或者，以前的我也回不來了……
迷迷糊糊中，聽到一聲嘆息：“為何我無法堪破？”
我靜靜地感受著曾經(jīng)熟悉的溫暖的懷抱，卻沒有了以往的悸動。
金光銅鏡不在，以往站在身后為我挽發(fā)的人也不在。我也不在意妤兒她們?yōu)槲沂崾裁窗l(fā)髻，穿什么衣服，準(zhǔn)備什么膳食。
甚至坐在那個被保留下來的秋千上，我也知道期盼不來從前可以將我推到最高，再穩(wěn)穩(wěn)接住我的人。
那是曾經(jīng)為我傾注滿滿寵溺與深情的蒼之岑，而不是如今總是帶著糾結(jié)又陌生的目光探尋著我的仙主大人。
“訴兒……”
印霜又來了，我也不再避而不見了。她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多時，才說道：“我已將前塵往事皆告知仙主。”
“多謝。”我淡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
“訴兒，如今你為何好似換了一人？”
見到她同樣用疑惑的目光探尋我，我只是低聲回道：“若你經(jīng)歷了我所經(jīng)歷的那些，你也無法再做回原來的那個人……”
在經(jīng)歷了痛失愛人、骨肉、摯友、忠仆，我甚至成了魔，又如何再做回原來的自己？這句話，我只能在心里嘆道。我沒想到，原來，成魔如此容易！
“仙主如今記憶盡失，你且多體諒。”印霜勸道，“多些時日，仙主定能復(fù)原。”
失去記憶，或許能找回來吧？可失去的生命又該如何呢？現(xiàn)在我雖然不再怨恨，可心卻也好像變成一潭死水一樣，無法再泛起任何波瀾了。
蒼之岑是遺失了記憶，我卻是想封鎖情感。這樣便不再感受到失去的痛苦了吧？也不會因?yàn)槟切﹫?zhí)念成魔！心里仿佛一直有一個聲音在這樣告訴我：一切都只是過眼云煙，丟棄那些貪嗔癡才能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
※※※※※※
當(dāng)瞿云嵊再次出現(xiàn)在我眼前時，我并沒有如以前那樣驚喜若狂，而只是淺笑道：“你還活著？如此便好。”
他先是錯愕，隨即臉色一沉。不久之后，印霜便慌張地來報：“訴兒，仙主被那凡人糾纏不休，你快去勸解！”
我素手一揮，隨意道：“仙主不會與他計(jì)較。”
印霜卻一邊心急如焚地將我硬拉出仙穹殿，一邊解說。原來，瞿云嵊以為蒼之岑對我做了什么，我才變成這樣淡漠。所以，他便怒氣沖沖地跑去找蒼之岑理論。
“你可知亓姑娘因何痛失骨肉？她為你被那熾噬煉獄先師生剝胎魂，幾欲喪命！而仙主你卻如此云淡風(fēng)輕地言語一句‘記憶盡失’？！”
剛一到就聽到瞿云嵊這句義憤填膺的話，我陡然心口抽痛了一下，之后又平復(fù)了下來。
印霜捂嘴抽泣，蒼之岑則神色莫名地望著我問道：“他所言可屬實(shí)？”
“前塵往事，都過去了。”我淡然地回道。
隨后我又對瞿云嵊淺笑道：“你該回凡間去，你已經(jīng)可以實(shí)現(xiàn)當(dāng)初的抱負(fù)了。仙山不適合你一個凡人。”
“亓姑娘……”瞿云嵊糾結(jié)了片刻，才好像鼓起所有的勇氣說道，“若你已放下前塵過往，便與我一道去凡間吧。仙山，非是你我凡人所住之地。”
“是吧？仙山的確也不適合我。”我若有所思道。
可是凡間太過吵雜，或許，炁雪原林才是清凈之地。我如是想。
“你可是應(yīng)允？”瞿云嵊面露喜色。
“亓訴兒！”蒼之岑蹙眉呵斥道，“你已是仙主夫人，不可任意離開仙山。”
這是我第一次被他如此嚴(yán)厲的警告，可我卻依舊漠然置之：“既如此，那我便休了你。”
除了蒼之岑，其他人全都滿臉訝然。
“蒼之岑，”我迎著他陰沉的目光，緩緩地說道，“你既是神子，便該拋卻一切貪嗔癡愛恨，惟有做到心如止水，才可飛升為神。如今你記憶盡失，正好可以放下一切過往……”
“仙主！”聽到一聲印霜的驚呼，我便被蒼之岑帶著飛回了仙穹殿。
他揮手設(shè)了一個結(jié)界，接著便是驚濤駭浪的怒氣與激情一起席卷而來……
我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但卻身不由己。在茫然的迷亂中，內(nèi)心深處有某種強(qiáng)烈的情愫要呼之欲出，可很快又被一道蓮花屏障壓制下去。
夜半，我悠悠轉(zhuǎn)醒。身旁空無一人，寢室外卻有交談聲。
“許是那先師所為。”這是瞿云嵊的聲音，“那時我們卻未曾察覺有何不妥……”
“奪胎魂非正道修行，他恐是魔道中人。”蒼之岑清冷的語氣里帶著一絲凜冽。
“怪我！”瞿云嵊痛心疾首道，“是我未能護(hù)好她！”
“……”蒼之岑靜默不語。
“可為何她魔性已除，卻又成如此模樣？”瞿云嵊疑道。
“沁心雪蓮雖可祛除魔性，亦可凈化心神。”蒼之岑回道。
“凈化心神？”瞿云嵊依然不解。
“成魔皆因執(zhí)念而起，欲除魔，便需凈化心神，拋卻一切貪、嗔、癡、愛、恨……”
“修道者若能做到此境界，便可得到成仙。可這并非亓姑娘自身意愿！”瞿云嵊嘆道，“她一心惟有你……”
不，我已經(jīng)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了，只要遠(yuǎn)離蒼之岑，我便能真正解脫。腦海里的那個聲音又再次響起。
可是，第二日。
“仙主夫人，無仙主御令，您不得離開仙穹殿。”殿門守衛(wèi)面無表情地?cái)r道。
好吧，正門走不了，我可以翻墻。
“亓姑娘，無仙主御令，你不得離開仙山。”守在下山小道上的瞿云嵊抱歉地?cái)r道。
“你為何還沒走？”我疑惑道，“不若我們一起下山吧。”
剛要抬腳，他立刻閃身到跟前：“無仙主御令，你、不、得、離、開！”
“……”我竟忘了，他是蒼之岑的徒弟。
三個月后，余琴居。
“訴兒，你不可在此夜宿，仙主若知曉，我難逃罪責(zé)。”印霜苦著臉央求道。
“僅此一回。”我徑直地躺到她床上，閉眼嘆道。
我也不想大半夜跑出來，可好容易才等到一回蒼之岑閉關(guān)修煉。這段時間，白日里被蒼之岑抓去凡間四處轉(zhuǎn)悠，已經(jīng)不厭其煩了；晚上還要被他糾纏不休，真是太擾人心神了！
這樣下去，我還要如何心如止水？我還要怎么得到成仙？
“不成！”印霜堅(jiān)決道，“若你不聽勸阻，我便喚來戒鶯！”
“呵，我是仙主夫人，戒鶯能耐我何？”我有些好笑道。
它們現(xiàn)在可識相了，輕易不敢惹我。否則又要被剪了翅膀……額，不對，不能犯戒！
“夫人，夜深露重，為何不在殿內(nèi)好生安睡？來此作甚？”聽到蒼之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立刻翻身坐起。
印霜?dú)g欣地跑去開門，蒼之岑面色低沉地走進(jìn)來。我揚(yáng)唇假笑道：“仙主大人，我正與印霜姐姐商議，何時為你納妾比較合適。”
“哐當(dāng)！”印霜手里剛斟滿的茶杯陡然打翻在地，臉上盡是詫異。
我又繼續(xù)說道：“依我看，印霜姐姐便是最佳人選。你覺得如何呢？”
“訴兒！”印霜更加驚恐萬狀，“不可……”
“怎么？你不愿意？”我思索道，“那青雨仙子可能愿意，或者霧汐海的美鮫人也可以，能生養(yǎng)……”
“亓訴兒！”
這是第一次見到蒼之岑怒發(fā)沖冠的樣子，結(jié)果是第二天都無法下床。
我實(shí)在忍無可忍！我決定親自找那些仙老們，商量給蒼之岑納妾的事情。即使他自己不愿潛心修煉，那不能耽誤我得到成仙啊！
※※※※※※
當(dāng)我趁蒼之岑不在，偷溜去找尹仙老，卻聽到了他與其他仙老談?wù)撽P(guān)于璩萖的事情。
原來璩萖當(dāng)初被墨雪引誘至炁雪原林后，一直失蹤未歸。仙山人一直以為，她被蒼之岑囚禁起來了。近日，璩萖從炁雪原林回來了，可卻被拒之門外。
對于筵宴當(dāng)日發(fā)生的事情，她當(dāng)然要喊冤。但蒼之岑沒發(fā)話，誰敢替她出頭。于是，她便找了尹仙老的族人，就是她在天禹城的心腹尹泊，替她傳話給諸位仙老。
現(xiàn)下，仙老們分為兩派爭論不休。一方認(rèn)為璩萖被人陷害，一方認(rèn)為她即使沒有成魔，也不代表她就能夠回來當(dāng)仙主夫人，畢竟蒼之岑如今只認(rèn)我一人。
聽到璩萖可能會回來，我不知為何胸口會覺得發(fā)悶。我可以接受任何人成為蒼之岑的侍妾，可卻無法接受璩萖。畢竟她曾經(jīng)險些讓瞿云嵊命喪忘琴崖底，得虧瞿云嵊被一獵戶所救才幸免于難。
但蒼之岑不是說，沁心雪蓮會凈化心神，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什么都看開，什么都能放下才是。怎么還是會心有所顧忌？
為什么最近感覺有些怪異？是因?yàn)槿シ查g太多次了？還是因?yàn)樯n之岑越來越粘人的緣故？
“夫人為何事煩憂？”
與他的話同時從身后傳來的，是他懷里的心跳聲。
“無事。”我警覺地想掙脫，卻還是無濟(jì)于事。
不過，難得的是今晚他倒是頗為安分，只是雙手無比眷戀地輕撫著我的小腹，直到我昏昏入睡……
清早醒來發(fā)現(xiàn)竟然睡到日曬三竿，妤兒和顯兒照常地為我準(zhǔn)備梳洗。可能因?yàn)樗恚n之岑今日沒有與之前一樣，來煩著我陪他去凡間游歷。
而我心里隱隱有些……失落？我想，可能是我睡太多了。我有些頭疼地扶額。
“夫人可是身子不適？”妤兒緊張地問道。
顯兒輕扯了下妤兒的衣袖，笑道：“夫人定是餓了，印霜姐姐早已將膳食備好，用膳之后夫人便不覺得難受了。”
為什么我覺得今日她們這倆丫頭也怪怪的？不過，的確吃了早膳便一掃之前的煩悶了。
我難得有興致想蕩一下秋千，兩個丫頭全都急忙攔道：“夫人不可！”
“嗯？”我狐疑地看著她們兩個，直到把她們都看怕了，才繼續(xù)說道，“你們是否聽說了璩萖仙子可能要回來了？怕她又重新當(dāng)回仙主夫人后，問責(zé)你們？”
“這……”
見她們兩個欲言又止的，我嘆口氣：“我理解你們的心情，如果讓她知道了我在仙穹殿過得特別安逸歡快，她心里就會特別不舒坦。那她回來就會找你們的茬，是不是？”
說完，我也沒了蕩秋千的興致，只是出門轉(zhuǎn)轉(zhuǎn)而已。可什么時候瞿云嵊又成了小跟班了？
“我不會再逃走的！”我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
他卻不發(fā)一言，只是謹(jǐn)慎地跟隨在身后。也許，他是擔(dān)心璩萖或者其他支持她的仙老們，會心血來潮地做出什么不利我的事情吧。
只是沒轉(zhuǎn)多久，印霜又來催我回去吃午膳了。奇怪的是，我竟然真的餓了。而用了午膳又開始發(fā)懶發(fā)困，若不是被妤兒喚醒，我可能就直接睡到晚間了。
“夫人，今夜仙君殿筵宴，仙主叮囑您可不必出席。”顯兒一邊為我梳頭，一邊說道。
“既然不需要出席，那何必還要告訴我？”我怪道。
妤兒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道：“聽聞璩萖仙子出席此筵宴……”
噢，她果然還是來了！而且，不久后，就有人來傳話，說蒼之岑又讓我出席筵宴了。
我看著那個來報信的陌生面孔，知道肯定是璩萖仙子和有些仙老想要搞事情。無妨，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什么放不下的了，還怕他們么？
※※※※※※
一到仙穹殿，就看見璩萖仙子和尹泊小仙，立在大殿正中。
我在璩萖怨憤的目光中，鎮(zhèn)定自若地緩步走向高位，與蒼之岑并列而坐。
“我先前曾叮囑顯兒，許你不必出席，你為何前來？”蒼之岑略微不悅地低聲道。
“我來看看之前那個假冒的仙主夫人，不成么？”我故意大聲地回答。
璩萖立馬臉色變得尤為難看，但她很快克制住怒氣，挑釁道：“亓訴兒，你身為仙主夫人，卻墮入魔道！如今你還有何面目，再以仙主夫人自居？”
我挑眉反問：“你有何證據(jù)證明我墮入魔道？”
她一揮袖，金光銅鏡便出現(xiàn)在大殿上。她得意道：“在此金光銅鏡之下，任何前塵過往皆歷歷在目，無法辯駁！”
“噢，原來是你這個假冒的仙主夫人，偷了我的金光銅鏡呀？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我恍然大悟道，“你偷我的東西，來威脅我？萖兒仙子，你可真是難得一見的奇葩呀！”
“你！”她被我氣得面露猙獰，“亓訴兒，你勿再顧左言他！你若無心虛，便讓我等見一見你的真面目！”
“你才顧左言他！明明你偷人又偷東西，還不讓人說了？”我撇嘴道。
“訴兒，”蒼之岑突然出聲道，“我從未將她視作仙主夫人，你莫冤我。”
“……”為什么我能聽出他語氣里有些委屈的意味？
現(xiàn)下，大殿內(nèi)多少人在底下議論紛紛我也管不著了，因?yàn)槲矣X得餓了。剛才被催著出來，我還來不及吃晚膳。
“此糕點(diǎn)為印霜所做，你可放心食用。”蒼之岑將他桌前的糕點(diǎn)遞到我面前，我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接，他卻已經(jīng)拿了一塊送到我嘴邊，我只能將它含了進(jìn)去。
底下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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