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年了。
趕在過年前，李家湊著錢把外債都還了。積攢了幾個月的工資，加上給陸家那邊做兼職的收入，又存了有將近五萬塊。
工薪階層，沒有什么大的收入來源，存錢就是靠一毛一塊的積累。
李家幾個正在對賬，李子元把手里的錢都交給了李媽。原先熄滅的不想買房的心，又開始躁動了。
“要不我找大哥借一點？他們一大家子都有收入的，也沒個幾萬塊，應該能借。”
李爸忐忑的開口，沒等李媽拒絕，李子元先給打斷了。
“嫂子肚子里還有孩子呢，聽說懷像不好，花錢的地方多了去了。咱們怎么也不能找他家借啊。”
章紅熬過了艱難的頭三個月，飛了一趟香港，回來后人狀態已經好了很多。不過，最近一次檢查好像又有些哪里不好。儀器再精密，也做不到百分百準確。李大伯一家子都不好受，只消息沒往外說罷了。
“媽，反正那片要拆的消息還沒傳出來，咱們要不等過完年再看唄。再說一個，我老覺得咱們這像是在作弊，萬一人家家里環境不好就指著那一套小房子生活呢？”
“你啊，就是死心眼。”
李媽嘴里雖然嘟囔著女兒心太善良了，但是也沒再提這檔子事。也是，反正她們家現在有地住。再攢個年把的錢，去三環外也能買商品房。還建房的社區環境甚的真還不如商品房。
李爸在廚房里裝臘腸和丸子，預備著明天李子元去陸家。
“元元，人陸家照顧咱們，咱們也不能失了禮數。這些東西，都是家里親手做的，拿過去是一番心意。”
“爸，您凌晨五點就去買肉，回來剁餡調味，為了灌臘腸把舍不得喝的好酒都倒進去了。咱們也留點自己吃。”
“留了留了。陽臺上不是還掛著呢么。老婆，明天給孩子外婆舅舅那都送過去？”
“送啊，我媽說想吃甜口一點的，你給當灌了嘛？”
“灌了。”
次日一家子都出門，走的小區里，路過的都能聞到肉香。
李爸特別得意：“灌香腸、炸丸子沒什么特別的訣竅，就是要用料好。在外面灌的香腸，誰知道里面放的什么肉。”
李子元到陸家的時候，見到了數月沒見的陸川。
陸川穿著休閑的衣服站在廊下抽煙，一名短發的俏麗女子靠在柱子上和他有說有笑。
陸川面對院門，先看到李子元：“李醫生過來了啊。”
“您好陸先生。”
短發女子瞧著三十多歲的樣子，側身對李子元爽朗一笑：“早就聽說李醫生大名啦。我叫馬蘭。”
“您好，我叫李子元。”
馬蘭上手就幫著李子元把東西提進去：“哎喲，這么重，你怎么走的這么一路。該叫陸川去門口接一下的。”
“沒事，我力氣大。”
李子元進了客廳，給陸老爺子打招呼。
“馬上過年了，給您提了點家里做的臘腸丸子什么的，給您拜個早年。”
“臘腸里灌酒了沒？”
“灌了。”
“馬蘭，一會中午蒸兩根吃一下。酒不給喝，臘腸總得給吃兩口吧。”
馬蘭在廚房洗水果，昂著聲音答應。
李子元按慣例給老爺子做常規檢查：“您覺得今兒腰還行嗎？要不要扎針？”
“你還別說，你給扎了兩回就好了。小李這一手算的上大家了啊。”
前些日子陸老爺子扭著腰，疼的晚上睡都睡不好。上醫院做了幾回理療，沒甚作用。他老人家就不大樂意去醫院了。后來是李子元過來做檢查的時候順手扎了幾針才好。
李子元檢查完就要走，陸老爺子喊她留下來吃飯。
“真不用，我還得去外婆家呢。”
李子元拎著箱子走出門還聽見馬蘭從窗戶那探頭喊留下來吃飯，李子元只揮揮手。走的時候還訝異沒看見陸川，等到了院門口，陸川開著車過來了。
“上車。”
年邊不好打車，李子元也沒矯情。拉兩下后座的門沒打開，陸川指了指副駕駛。
“安全帶系一下。”
“哦哦好。”
一路上李子元都在發呆，考慮自己要不要去考個駕照，要不要放一部車到空間里？貌似還是有可行性的。雖然系統一直沒有發過聲，保不齊……
“李醫生年底很忙嗎？”
“還好啦，我現在做的閑職。陸先生難得在家嘛。”
“一年到頭，總要休息休息，陪陪老人嘛。”
“嗯嗯。前面路口放我下來吧？”
“我送你進去。”
陸川驅車直接到了李子元樓下，打開后備箱就開始搬東西，有酒水茶葉還有海鮮？
“老爺子讓送給你爸媽的，說是謝謝你們家的東西。”
一般的李子元也不認識，茅臺酒還是知道的。
“這……這太貴重了。”
“幾樓？”
“六樓。”
“你把幾樣輕的拎著，重的我來搬吧。”
陸川一氣上六樓，心不慌氣不喘，站在樓道等開門。李爸李媽還沒回家，陸川把東西搬進玄關就說要走。
“幫我替令尊令堂帶個好。”
“挺好挺好。”
陸川噗嗤一下笑了。
“有時候覺得李醫生像是歷練多年的老人，有時候又覺得李醫生純真如稚童，所以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呢？”
說完陸川伸手撫了一下李子元的發頂，轉身離開，還紳士的帶上了門，留下呆滯的李子元愣在當下。
大哥，咱們有那么熟嗎？
等等！
李子元迅速開門下樓，趕在陸川開車前塞進去一小包茶葉。
“替我謝謝陸爺爺。”
陸川回到家把茶葉往老頭子身上一扔：“爸，您說您一把年紀了，還算計人家小姑娘。”
“嘿嘿。你說的容易，這小李醫生嘴巴緊的很，茶葉哪里來的怎么都不說。我跟她要她也給，就是給的不多。我也不能總跟她要啊！再一個，這茶確實很珍貴，她要是想賣，隨隨便便去哪個茶行萬金一兩多的是人買。”
“所以您就叫我專門撿貴重點的禮品送上門去，您就算定了她一定會給？”
“我跟你講個事。老劉嘛，每次都蹲在我這等著小李醫生上門，然后呢，小李肯定會給他泡茶。但是呢，上回老黑來了，你猜怎么著？小李就是不泡！只說沒帶。等老黑走了，她又給我和老劉泡了一壺。后來我讓佟樂去套話，你猜她怎么說的？她說她的茶不是每個人都配喝的。你品品那個意思，你再想想老黑那些年做的孽。要真說起來，老黑現在比我和老劉級別高啊。這小李醫生，可不是一般人。”
“叫你說的神神道道的，還不就是為了她的茶葉。”
“哼，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你也給你爹弄點好茶啊！”
“我進門前給劉叔打了電話。”
陸老爺子趕緊起身，到處摸地方要藏茶葉，劉老爺子的笑聲已經到了門口。
“還是陸川會辦事！有好東西都想著我呢。”
李家那邊，李子元給李爸李媽打了電話，知道他們回來吃晚飯，下廚房弄了個熱鍋子。想了想，給陳明打了個電話。
“陳明，放假了吧？”
“李醫生您好啊。已經放假了。”
“回家過年嗎？”
“不回呢，跟學校申請好了，可以住宿舍。”
“找到兼職沒？”
“還在看呢。”
“你這樣，一會過來吃晚飯，吃完叫我爸帶你去看個兼職，就是專門幫著絞肉，然后做點衛生的活計。因為油膩又有點臟，加上過年不好請人，給的時薪比較高。二百塊一天，早上六點到下午四點，包三餐飯。做到年三十，有個十五天的樣子吧。等到過年了，再看看能做點什么其他的。”
“真的啊！我馬上過來。”
陳明騎著李家淘汰的自行車，半個小時就到了樓下。想著不好空手上去，去小賣部拎了兩個大瓶子的飲料。正好碰到李爸李媽回來，跟著上去了。
門口菜市場，豬肉佬做出了口碑，每年到年底來灌香腸的可多了。客人可以要求要什么部位的肉，看著絞肉機現場作業，然后加料灌腸。有些講究的，還會自己帶生姜帶白酒，讓添進去。
想著陳明飯量大，李子元又炒了兩個菜，再泡了點豆制品。一會鍋子熱起來，加進去直接吃就好。
李爸有些責怪李子元把陳明叫來：“豬肉佬那不單單是絞肉，還要背肉，半扇子豬多吃力啊。”
陳明吞下去嘴里的飯：“叔，我不怕。家里干農活的時候，百多斤的糜子也背的。一天兩百塊，頂的上我去別的地方做兩天的，何況還給飯。明年大四了，學習任務重，我估計沒太多時間去做兼職，能賺一點是一點。”
“行吧。你們學校還有別的學生做兼職的嘛？”
“有，不過我們專業的少。前幾天其他系組織了我們去一個廠，說是三班倒，一百五一天。我去看了看，那里面安全設施做的不到位，而且氣味刺鼻對人體危害挺大的。我還在考慮，正好李醫生就給我打電話了。”
李媽給陳明夾了一大塊排骨：“那還是就在這做吧，有什么事到家里來找你李叔。”
“誒！”
吃完飯，李爸直接帶陳明去找了豬肉佬，約定明兒一早六點上工。
陳明五點半就到了，跺著腳直呵白氣。看豬肉佬開車過來，上去就喊叔。
“小伙子不錯啊。”
陳明憨厚的笑一笑，伸手就要扛豬，豬肉佬遞過來一件雨衣。
“穿上，免得把衣服搞臟了。”
有人幫手，豬肉佬輕松許多。卸完貨，拉著陳明扒了一碗熱乎乎的牛肉面，說著自己如何在北市立足的往事。
“我每天三點起床去搶好肉，堅持了十幾年呢。小伙子你不錯，讀大學了，以后肯定比叔出息。”
“叔您才厲害呢，現在都在北市置上家業了，以后日子肯定越來越好。”
豬肉佬把半扇子豬肉按部位分好，陳明有些手癢。
“叔，能叫我試試嗎？”
“你會？”
“我們也得學解剖學的。”
“可以可以。”
準備工作做好，菜市場人聲鼎沸，忙碌起來了。
豬肉佬賣肉，陳明戴著手套絞肉灌腸，大冷天，鼻尖上全是汗。
半上午的時候，李爸買菜，遞過去四個包子，陳明兩口一個吞了。等中午，豬肉佬的老婆豬肉嫂帶著十歲的兒子送飯順便換個手，叫豬肉佬回去瞇瞪一下。
“你快吃了回家歇一會，我把娃帶出來了，沒得家里吵你睡覺。”
陳明笑著打趣說豬肉佬夫妻兩個感情真好。
正中午的時候沒什么人，陳明拉著豬肉佬的兒子豬肉仔學英語。指著案上的豬肉部位教不同的英語給豬肉仔，對面攤子上的蔬菜也一個個教，豬肉嫂看著開心，跑隔壁店里給陳明和豬肉仔一人買了一個大肉餅吃著。
“來，哥哥指著，你一個個說，咱們今天就記十個，明天來了先復習要是都對了，哥哥給你獎勵。”
第二天，豬肉仔真個記住了十個，陳明從口袋里掏出幾根木棍兩節電池，給豬肉仔做了一個會自動升旗的微型模型。豬肉仔開心的馬上要去找小伙伴炫耀，陳明一把按住了：“今天學十個，還有獎勵。但是明天要二十個都會才可以。”
菜市場品種豐富，成了天然的學習樂園。學了幾天，兩邊的攤子上的東西都學的七七八八，豬肉嫂甚至趕陳明帶著兒子往外面學，攤子她自己看著。
“陳明啊，我看你教孩子教的蠻好的啊，怎么不去做家教呢？”
“以前去做過，那家孩子說我身上有味道，不愿意我教。后面還做了一家，但是拖欠家教費。再后面，我課業多，上課時間不能固定，就沒做了。”
“那你做家教多少錢一節課啊？”
“那會一對一是五十塊一節，現在不知道了。”
“什么？!”
豬肉嫂驚訝極了，現在就拿她兒子小學的一對一來說，那最少也得兩百一節了。
回去豬肉嫂心里就有了計較，跟豬肉佬商量好，又去找了豬肉仔幾個玩的好的同窗家長，給陳明繼續找了個兼職。
“年初五吧，初五以后，每天在我家，帶四個孩子家教，就是我兒子和他三個同學，一天上兩個小時，我們一家一天給一百塊行不？”
“這太多了些。我反正也沒事，每天四個小時行嗎？不過我教的話，是讓他們剛興趣教，一邊玩一邊學，如果家長有意見可以提。”
四個小時，丟游樂場都不只一百塊。有人幫忙帶孩子，還能教學，那肯定樂意啊！
結了豬肉鋪子的工錢，還得了更好的兼職，陳明買了幾樣東西去李家吃年飯。
剛吃完飯，正看新聞聯播呢，陳明接到了學校保衛處的電話，掛完電話陳明直接愣在當地。
“怎么了？陳明陳明？”
陳明嘴唇不斷的抖動：“我……我爹……來了……”
“在哪呢？”
“學校……”
“那趕緊的，老李開車，快送孩子去。”
李媽正好約了人在一樓麻將室打牌，李子元索性圍上圍巾一塊跟過去。
臨出門裝了一盒子的飯菜，水果年貨扒拉了一袋子帶上。
陳明的魂早就不見了。由著李子元推上車，到了學校，腿都軟了。
學校保衛處只在大門留了一位大爺守門，門口蹲著一個黑影。
陳明突然飛奔過去，一把抓住黑影，嘴里吐出一串方言。好一會，癱坐在地上的陳明對著李家父女笑道：“我以為我家里出啥事了，所以有點慌。”
看門大爺拉著地上坐著的兩人進崗亭里：“我叫你爹進來坐會，他非不進來，說的話我也聽不大明白。要不是他拿著你錄取通知書的袋子，我還真不知道是你呢。”
陳明每日出去的早，和大爺都打聲招呼。在豬肉佬那做事的時候，豬肉佬總時不時的給幾支煙，他都留著給了大爺。索性結了善緣，好歹讓他爹找著了，不然這大冷天的在外面凍上
一宿夠嗆。
李子元遞過去還帶有余溫的飯菜，大爺給端了一缸子熱水。陳明爹就著吃上了。
只聽他斷斷續續的說了緣由。連蒙帶猜也能聽個七七八八。
正巧村里有個在外面打工的年輕人回來了，還開著車，說是能幫忙帶到火車站，陳明爹就出發了。可他不識字，只好拿著陳明錄取通知書的殼子問人，然后買票。
陳明爹的棉襖已經黑的發亮了，腳上的布棉鞋破了洞，露出黑黑的大腳趾。一根棍子，兩個蛇皮袋，不知道他這一路是怎么過來的。
擦了擦眼睛，陳明解釋道：“我家太偏了，坐火車得轉三道車。因為我三年沒回家過年，只往家寄錢，我爹擔心我，就出來看看我。”
李子元拉拉李爸的手，李爸就說先走了。陳明點點頭把他們送上車。
等陳明爹吃完飯，陳明一把扛起他爹帶來的東西和大爺告辭。
“大爺我先回宿舍了，謝謝您了。”
“謝啥。誒陳明等會，這壺熱水你帶回去，寢室應該應該已經斷電了，好歹叫泡個手腳。”
陳明扛著東西給大爺深深的鞠了一躬。
宿舍樓道里的聲控燈還亮著，去洗手間打一盆子水，用熱水兌了，遞過去毛巾，陳明望著自家父親的臉眼淚再也止不住的往下掉了。
“恁咋過來的哩？不是稍信給我弟說了我很好嗎？”
“沒瞅著，總是擔心你。”
“爹，先睡，睡醒了明兒再說。”
“好好。這被窩很軟哩，你睡這，我睡地上就行。”
“有被子。你白擔心，睡。”
“真有？”
“有。你摸摸，也是軟的。”
話音剛落，陳明爹已經打起了呼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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