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舍一向對徐江南言聽計從,見得徐江南滿身血跡過來,聲如細蚊一般的吩咐,還以為后面有什么洪荒兇獸,哪里敢怠慢,駕著馬車瘋狂跑路。
直到天色大亮,這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家恩公好像沒在車上,急忙忙停下車,在馬車旁邊踱步半天,不敢打擾車內的徐江南。
徐江南端坐在車內,上半身尤其是手臂處,像是被刀片割了一樣,血肉模糊得不成樣子,但這些外傷對于徐江南來說早就習慣。
真正厲害的還是體內那股黑色的真氣,霸道至極,這個才是他性命堪憂的根本所在。黑色真氣在徐江南的體內如同蛇蟒一般肆無忌憚的亂竄,而自己那股猶如清泉般的真元,則是像是遇見了洪荒,四散逃逸。
徐江南鎮定住心神,想著弘道大師說的,感受著自己真氣的孱弱和恐懼,緩緩引導著自己真元匯聚起來,沒有龍蟒的形態,朝著黑色的霸道真氣一分一離的靠了過去,在接觸的一剎那,劇烈的疼痛感一瞬間襲了過來。從五臟蔓延到全身,一時間,徐江南覺得古人說的切膚之傷,龍胡之痛不過如此。
徐江南身形顫抖,面色蒼白的就像最純粹的雪花,汗如雨下,他知道自己如果這時候放棄了,基本就沒什么活頭了。
若是余舍這會掀開馬車門簾,定然會發現,徐江南面容青筋暴起,猙獰可怕,身上的衣衫一會兒濕潤到貼緊身體,一會兒干爽的像被烘烤過的一般。
徐江南強忍著想要倒下的念頭,指引著自己的真元將襲入身軀的黑色真氣包裹起來。就在完成的頃刻間,徐江南又是一口污血噴出,精神松懈下來,噗通一聲倒在馬車內。
余舍聽到這番動靜,再也忍不住,翻上馬車掀開了車簾,見到昏迷不動的徐江南,有些心急,進到車內量了下鼻息,這才放下心來。安靜退出車外。
余舍就是這樣的人,不會的就是不會,不懂的就是不懂。徐江南的情況不明,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笨,找了自己腦海中所有的處理方法,似乎是沒有應對這么一樣的,他便只好安心的等,不去做那些自以為是的弄巧成拙。
也是這會,一男子背著一女子入了李安城,男的著裝普通,眉宇平凡,是江南道那邊姓周的子弟兵。女的姓許,容貌中上之資,不出彩,但混在常人之間又能一眼分辨出來,雙手懷著男子的脖頸。一臉嬌羞笑意。
路人紛紛側目,指指點點。女子似乎也是注意到了路人的目光,有些羞怯,掙扎著想要下來。
男子卻是不依,反而往上提了一把,力氣更大,就是想讓她出盡風頭一般。眼見路人都遮掩起來指點說道,她面頰紅的竟然做出了掩耳盜鈴般的幼稚舉動,將自己的面龐全部縮在男子的背后,時不時還用并不白皙的修長手指在他肩膀處用力掐上一把,有時候見到他縮了身子,便又松開手,輕輕的揉了揉,她哪里敢下狠手,好不容易拋繡球拋來的郎君。她笑著想著,不如意,只是勉強湊合。
男子也是體貼,并沒有太為難她,走過這一程,便將她放了下來。下來的時候還嬉笑說道:“背自己媳婦怎么了,有本事他們也去背。”女子瞧著他一副恬不知恥的樣子,當初怎么就沒看出他的無賴性子。這下好了,被他欲擒故縱騙上船之后,只能自哀自抑嘆道人心不古。
女子看著他志得意滿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往他腰間使勁一掐,嘴硬說道:“誰是你媳婦?哼。”說完也不管他哎喲頓腳的滑稽樣子,起腳往城內走去,走了幾步,隨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止住腳步。
她聽他說過,他家似乎是江南道那邊的一個周姓官宦世家,門楣不大,通不了天。只是這些個書香門第,但凡跟官字掛了點鉤的,哪個門檻不是頂天高。
而她只是西蜀道一個小行鏢的小姐,家里管著十來號鏢師,也接不起什么大買賣,成天周邊幾個城跑來跑去,銀錢不多,但養活十來號人還是可以的。她自幼在這種氛圍下面長大,同那些口無遮攔的鏢師混在一塊,難免沾染一些江湖氣息,跟那些嬌嬌弱弱的閨中小姐不一樣是肯定的。
她自小喜歡點槍棒武器,就連她爹都管不住她。
這些年過下來,老爺子身上那份不大不小的家業基本上讓她哥給接手了,除非是哪個員外的大單子,這才提刀出山的走上一趟,但像這種大單子,幾乎都被那些個名號響亮的鏢局接了過去,他們也就撈點油水湊合著過日子。
老爺子成天見著她成天風風火火的樣子,生怕到時候許不到人家,有些急。天天學著那些個富家老爺,捧著個劣質茶壺在她面前嘮叨說這家公子怎么怎么好,那家少爺怎么怎么英俊。她哥也是助紂為虐說著讓她收斂收斂性子。只是每次她都捂著耳朵“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落荒而逃。
到后面聽得耳朵都要生繭子之后,她做了個讓老爺子都大吃一驚的決定,拋繡球。老爺子當時還以為自家閨女說的是笑言,搪塞他的,也不在意,誰知道第二天,自家的閨女真的就在全城貼了告示。
老爺子這才明白過來,自家閨女好像是認真的,不是搪塞他的。嚇得老爺子面色大變,連茶壺都扔了,還管什么氣態不氣態?在街道橫沖直撞的往家里跑去,哪有先前的悠閑樣子。
到了家里,自家的小閨女坐在大堂原本屬于他的位置上,大馬金刀的樣子頗有他當年的氣勢,手上還拋著個五彩繡球。
他剛想著厲聲詢問。
從小被疼上天的閨女一見到他,反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個多年的生死兄弟一般,離別多年未見說了句感傷的話,老爺子,以后你閨女可就是別人家的人了。
頭也不回拿著繡球出了門。
老爺子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丈二摸不著頭腦。帶著一群手下跟著閨女走了出去,想看她葫蘆里賣什么藥。
誰知道自家閨女出門之后,徑直往老早就荒廢了的校武臺跑去。只見她一躍翻上去,抱著繡球,零零碎碎地說了一大堆,便要拋繡球。那些個城里的乞丐,打了大半輩子的老光棍哪里見過這樣到了嘴邊的餡餅,能有個媳婦暖被窩已經是天大的奢望了,況且還是個這么有幾分俏氣的小娘子。
當然也有些看熱鬧的,也有當真有些興致來闖闖運氣的,全在下面狼嚎起哄。
老爺子活了這么大歲數,還真就這個場面沒見過。又不好意思擱下臉面上去丟人現眼,只得捂著臉任憑她去鬧,不過他心里也有他自己的算盤,如果真的被個乞丐或者歲數與他相當的老光棍撿了,大不了花點錢,打發走了了事。萬一真的被個公子哥什么的撿到了,說不定因此還真的攀上好娘家。
這鏢局的大小姐,本來真的是一時氣話,本想著她爹肯定不會允許這樣的荒唐事,誰知道她爹還真的就是看戲一般老僧坐定。真正事到臨頭的時候,看到底下一群大黃牙,酸臭氣息撲面的,她反而慌了。總不能真的跟著這群糟糠人過一輩子吧。想著想著身上的雞皮疙瘩就起來了。
正在她騎虎難下的時候,看到后面一個探頭探腦往里面擠的青年,面容普通,但是干干凈凈,比起周邊的不知道要強上多少倍。只見他好不容易擠到前面,瞇著眼看了一眼她,皺了皺眉,然后又往回擠去。
這個舉動可直接把她給惹火了,她咬著牙,心想自己就算不是閉月羞花,至少也可圈可點,可是瞧著那男子的臉色,明晃晃就是嫌棄,她冷哼一聲,犟了起來,二話不說,一個繡球便如結結實實砸在他的后腦勺上。讓這名男子直接摔了個七葷八素,迷糊了過去。
而她爹早就物色到了這個有些氣質的年輕人,雖然陌生,但他肯定,這個人肯定讀過書。見到此狀,大手一揮,幾個跟著走了好多年的鏢師一哄而上,抬起這個還兩眼放星的年輕人就往家里跑。
這哪是拋繡球?分明是劫人的勾當!
家里有點余糧的年輕人倒是打了個寒顫,轉身便走,權當看了場戲,不知是可惜了一個同輩年輕人,還是可惜了那個女子。而那些個破罐子破摔,光腳的老光棍老乞兒,卻是一臉艷羨看著那個被抗走的年輕人,畢竟瞧著那小姑娘的身段,對這群連姑娘手都沒機會摸的老孤寡來說是垂涎三尺不過分。
做了這么一番豪爽事跡的許大小姐歸了家,卻是滿臉通紅,她爹更是捏了捏那年輕人的筋骨,對她豎起了大拇指,說了句不愧是他的女兒,連眼力勁都一模一樣。
爾后年輕人醒過來之后,卻是一臉茫然,推開房門。那群光著膀子在院子里舞槍弄棒的漢子見到他,竟然清一色喊他姑爺,而旁邊那個女子卻是羞紅面頰看著自己的腳跟。
他愣了愣神之后,竟然很自然的打起了招呼。那個女子聞聲竟然丟下武器跑開了,引得一群光著膀子的壯年大漢哄堂大笑。
再后來傍晚時分,他從那個女子那里的得知,他是她的丈夫,拜過堂成過親的那種。
他問她為什么他沒一點印象,只是依稀記得自己好像看到校武臺上有什么熱鬧可以看,想去湊湊熱鬧,好不容易擠到前臺,發現還是看不清上面的光景,便想離開,再后來便想不起來了。
她愣了好久,紅著臉一本正經說他是失憶了。
他點點頭,似乎是只能作此解釋了。
她將要起身出門,他問了句娘子不在此地安寢?
她支支吾吾尋了個大夫說他身體不好,不能同房的理由,便落荒而逃。
再后來過了大半個月,真相大白之后。
他默默收拾好東西,要往江南道走,只是對于這件事,他也只字未提,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不喜歡他,見到他要走,心情卻是低落。這些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對他生不起太多惡感。只是他喊她娘子的時候,她會拘束,但又有莫名的悸動。她也能感覺到他的的緊張。
她怯弱弱的問他,她能不能跟著去。
他背著身子怔了一會,然后繼續收拾東西,輕輕點點頭。
她雀躍一聲,跑到自家房間。
她爹倒是摸著那劣質茶壺,別過頭,沒說什么,自家閨女要去娘家看看,他沒有理由說個不字。
走了好些個日子,她喜歡看那些街頭把戲,他就將她護著身前,瞇著眼,陪她一起看。
她笑的很甜,問他為什么之前在家的時候不敢這樣。
他很實誠的說怕她那群手臂比他大腿還粗的叔叔伯伯。
她笑的更甜了。
如今,越離江南道一步,她就緊張一分。她等著他趕上來,咬了咬唇,有些擔憂說道:“你爹和你娘會不會嫌棄我啊。”
他笑了笑,伸出個手指在她鼻尖上輕輕刮了一下。“別想那么多了,我爹娘好說話,實在不行。大不了你再喊人把我抗回來。”
她學著他,將眼睛瞇成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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