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斤多少!”
“兩塊五——最低!屯里來了好幾家,還有三塊一斤的尿素,他說他那顆粒大!”興盛搓著腮幫子。
“大個錘子!日·了天這……這貴的!十月淡季他還漲!”老馬撓著胡須罵天。
“九月份已經漲了,村里好些人沒法子照這價買了,眼底下馬上要種麥和油菜了,不買不行!”
“啊——幸虧咱這幾年種的麥子少!”老馬撓著白頭發咧嘴喘氣。
“有一家說他從廠子里拿貨時已經兩塊二嘞!”
“日了天他——咋可能!吹他娘的(牛)!肯定是這群混賬在中間搗鬼哩,提前把價格商量好了!”老馬朝空指指罵罵。
“有價格低的,興才說質量不行,不太純!”
“啊呀,你弟兄們商量吧,我現在管不上了,不行你叫興波聯系廠里,咱自家人開車批發個一兩噸,用不完壓著!”老馬撓頭出招。
“興波是這意思,但是興成不愿意,說少了人家不賣,多了放第二年沒勁了。”
“哎呀你弟兄們自己定吧!你跟著興才,他咋弄你咋弄!”老馬交代。
“嗯,知道咧。”興盛說完,換了個話題:“今年后半年蘋果價不行了,前兩年從地里收好幾塊一斤,一進十月跌得厲害!秋天儲藏的價格還不勝七八月的!”
“哎!英英說這是一群人在中間搞哩!說是那些人把市場上當年的新蘋果全收了,然后零售價提到十塊,低收高賣,這些混賬把錢賺走了!后來繃不住了,新果子一出來這些狗慫撤了,現在價格不行了。我看超市的蘋果才五塊一斤,還有四塊的、三塊五的,你想想從地里走多少一斤!”老馬說完又是一嘆,嘆農民不易。
“興興她婆婆住院了,腦溢血好像,聽說右半身子可能癱了。”興盛筆直地坐在家里,跟父親大人匯報近來家里、屯里的大事。
“你看興成啥時候看他姐時,順便捎點東西,意思意思!要真嚴重了,你弟兄們商量著一塊到那邊看望看望那老婆子,這樣兒興興臉上也有光!”老馬安排。
“嗯!”興盛撓著頭,突然沒話可說了。
“你哥說你要買犁地機,得是?”老馬惦記著興邦曾經說過的。
“嗯,想買。”
“現在這個確實不行了,你要買買吧。讓興波跟你一塊挑,就咱鎮上那家,你一說大的名字他知道!嫑去其他地方了。”
“嗯,知道咧。”興盛木訥,父子沉默了數秒,老馬招呼一聲撂了電話。
跟老二一聊聊了一個鐘頭,此刻一看表已經快四點了。老馬著急忙慌地收拾,準備去接小娃娃放學。路上想起了早上和娃兒為流浪貓吵架的事兒,一時不快,尋思得哄哄娃兒,趕巧有老年人舉著個插滿糖葫蘆的棍子在吆喝,老馬心花怒放地挑了一只小的,一路上舉著火紅的糖葫蘆,大步直奔幼兒園門口。漾漾一見糖葫蘆,喜出望外,早上的事兒跟失憶一般,渾然忘卻。
回來行至一家理發館門口,老馬沖著理發店門外的黑色玻璃,撩了撩自己額前的白發,捋了捋腦后的長發,心想不能再拖了,于是拉著小人兒去了這家理發店。
商定好發型以后,理發師問:“請問您是讓我們店長來理還是我們總監?”
“都行都行!”老馬大手一揮。
理發過程中,老頭時不時瞅著漾漾,每每對視爺孫兩總是瞇眼一笑。忽從鏡子里斜瞄,老馬覺漾漾的發型不太符合他的期望,太長了,不好扎也不好梳,整天亂糟糟的跟瘋婆似的。
“你等等!”老馬伸手喊停,回頭沖胸前別著“店長Daniel”幾個字的理發師說:“給我娃也理理,要那種學生頭!學生頭——你知道不?”
“您稍等,我去取一下圖樣,以免搞錯了。”
穿著黑色緊身褲的店長從容不迫地走了,然后從容不迫地又來了。他在畫冊里翻到一頁,指著圖片問:“您說的是這個還是這個?這個是蘑菇頭,短點兒,很多小朋友喜歡這款。這個是娃娃頭,很適合女孩子……”
“就這個娃娃頭!”老馬一指,敲定了。然后他要來漾漾手里的糖葫蘆,自己隔老遠舉著,讓漾漾坐在大椅子上也開始理。
“那給小朋友的理發,您是選我們的Jim總監還是讓我們的首席設計師Tony來理?”店長Daniel問老頭。
“都成都成。”
約莫四十分鐘以后,老小兩人的發型均理好了,俯望漾漾帥氣利落又可愛的小腦袋,老馬心滿意足,然后掏出錢包朝柜臺走。
“您好,您兩位一共一百五十六!”低矮的女服務員笑盈盈地沖老馬說。
“多少!”老馬驚得臉紅心跳,又不敢表達得太赤裸,一出口的話竟然糊了。
“一百五十六。小朋友是我們店里的首席設計師Tony理的,我們設計師修剪一次是五十塊錢!那您的發型是我們店長Daniel親自幫你理的,當然店長是最貴的,他理一次是一百元,這個在我們店門口是明碼標價的,我們事先也有詢問過您的……然后那六塊錢是您二位的定型費,每人三元。”女服務員故作為難之態。
老馬心下早罵到了十八層天,手里疼惜地掏出兩張一百元。找了零以后,右手拉著娃娃,左手提著書包、水杯舉著還剩三個的糖葫蘆,沉默地出了理發店。離開后,回頭再看,他將這家理發店在心里判了死刑——沒有任何余地的死刑。
為這個老頭氣了一路,漾漾覺察到了爺爺不高興,于是一邊吃糖葫蘆一邊主動說話:“爺爺,我們班來了一個新的小朋友!”
“哦!”
“他的名字叫方啟濤,老師還讓他給我們……就是跳舞了!街舞!他跳得可好啦!”漾漾激動得手舞足蹈。
人皆好色,即便是小娃娃說不明白,看見一個會跳街舞的小帥哥竟也莫名歡喜。小娃娃哪里曉得,這么一個小帥哥竟和她產生了一段尷尬又奇異、漫長又浪漫的緣分。非常之人,才有非常之緣。
“哦。”老馬心里堵得慌,嘴上隨口敷衍。
“老師讓他坐在我旁邊,我還給他橡皮用吶!”小娃娃笑臉花開,繞著這個小帥哥說了一路,老馬哪里聽得進去。
行至一處路邊綠帶公園,老馬見四處開闊,坐了下來,取出煙袋,意圖順順肚子里的怨氣和火氣。
長云奔騰,不知是地球西行還是風推著它們漫步朝東,匆忙的人一生也難覺察云的腳步。老馬望天,漾漾亦望天。小兒豈知:望云最能中和心境。
腳邊不知名的花兒開了一溜一溜,沒有香味兒只有顏色,老頭暗覺沒趣兒。早年——他小時,后院墻根下有一叢燒湯花,那花兒偏愛在黃昏時綻放、黑夜里傳香。村里人看不見花朵兒卻總被濃郁的香味兒所羈絆,即便黑夜中也忍不住駐足尋花、吞吐納新。年少的老馬那時候喜歡躺在大樹下的涼席上,蘸著花香,品嘗夜色,聽秦腔戲里的你你我我、千古流芳。
所有綠道上的樹無不是被磚塊框起來的,離他最近的這棵大葉榕,城市的圍磚只留給它長寬兩尺的地界,攏共一平米的地表土,可供這棵樹長多大呢?城里人不希望它們長大,仔仔解釋過,說過幾年要重新挖開,在同樣的地方種上同樣粗細的樹,過幾年再挖再種……那一平米的赤裸之地,令老馬想起了馬家屯不可名狀的廣袤黃土。
在這繁華的城市里,剛開始老馬千方百計地尋找故鄉的影子,哪怕是方寸之地、方寸之物。比方說樓下有一棵倒掛白花的白色杜英花樹,讓北方老農民總聯想起故鄉的三月梨花。白色杜英花確實好看,可新喜不過初見,百看不厭才是美。兒時不知梨花美,等到了垂垂老矣、到了繁華之地,才知梨花有多么仙兒、多么雅兒、多么非凡。前天的新聞上爆出來的一條趣事兒,說國慶節數百人在喧鬧的景區里圍觀一棵假樹,指指點點留念拍照,老頭一想也滑稽!
幼兒園門口的榴蓮樹曾經無數次吸引了老馬的注意力,那樹干上的黃色榴蓮像極了染成黃色的刺猬,也許因為古怪吧,看多了反覺有些另類美。身邊的花池里罕見地栽種著一棵山茶花樹,滿樹的花苞要熬過秋冬才會綻放,這絕色之物,北方少有。身后矮墻內的幾條藤蔓扭在一起,繞過電線、攀上樓房、爬到樓頂,只為欣賞最美的夕陽。
“蜥蜴!蜥蜴!爺爺——”漾漾指著一只小蜥蜴給老頭看。
老馬挪開煙嘴點了點頭。那蜥蜴很快重爬上了頭頂的大葉榕樹上,老馬扭著脖子看它時,它也好奇地回頭打量他。兩個世界因為一個眼神相交,從沒見過蜥蜴的老馬那一刻大腦空白,空白里暗藏不少喜悅。漾漾一直抬頭找尋那只小蜥蜴,直到消失不見才戀戀不舍地收回她的好奇心。
小孩腦中空白的世界——真好,不需要收納,不需要整理,來一件東西,它總能給它最好的地方盛納。
墻角的羅漢松與老馬兩兩對望,許久。為什么人們總擠著去爭做那個矚目的主角,不被關注是一種多么自由的享受啊,好似隱藏在花叢中不那么耀眼的羅漢松,隨意地舒展身子,怎么舒服怎么活,不必擔心有人盯著它與生俱來的瑕疵。
漾漾被蚊子叮了一口,老馬收了煙袋繼續往回走。此刻心情暢順了很多,也許因為眼前的南國美景吧。
途中,好事的漾漾抓住了一只闊大的落葉,她將葉子往懷里拽時,老馬一瞥那葉子足有北方的簸箕那么大,比篩谷子的大篩子還大!老農民純屬好奇,走過去也拽過來瞧了一瞧,原來荷葉不過爾爾。大自然既然慷慨地造出北國壯麗,想必也不虧待南國,給了這里滿地的婀娜錦繡。
“我要踩著它飛嘍!一起飛呀!”漾漾還在玩那片大樹葉,老馬回頭,駐足笑等。往常不到二十分鐘的路程,他們爺兩個越走越長、越走越慢,跟游山玩水似的。
野草天生具有神力,無論土地多么貧瘠,它毅然會長出來,在墻角,在巷道,在土凹,在柏油路的縫隙中,在石板臺階中,在高架橋外的水泥里……老馬不忍心踩的路縫野草,被漾漾輕輕地薅走了,抓在手里如勝利果實一般玩弄。生命不是試探不是責難,而是來過這里、見證過這里、享受過這里。有大地的地方就有復活,相信明年春天,這紅色柏油路的縫隙里又會有野草在車輪和鞋底的碾壓下,抽葉開花。
爺倆一個在前搖擺、蹦跳,一個在后觀望南北。老人家跟在舉著糖葫蘆和野花的小人兒身后,像放羊一樣,又比放羊要美麗萬倍。因為漾漾,老馬每一天都能欣賞朝陽和夕陽。
清秋十月,南國有白色的飛蛾在花叢中撲閃,蒼老的樹皮上生出青綠肉紅的新芽來,一藤綠蘿爬上了這條街里最高的樹,鳳凰木在風中輕盈舒展,一只可愛的狗狗跑過來沖漾漾笑著叫……南國之秀,老頭今番再看,似乎沒那么磕磣了。
“誒誒誒!哈嘍!你好呀!”漾漾和狗狗依依不舍地打招呼,然后開開心心地作別。
黃昏中,無數小鳥出來尋歡,漾漾抬起頭只看鳥不看路,老馬抓起漾漾握著糖葫蘆的那只手,老小手拉手拐過彎,只見身上一會明黃、一會幽暗,一會白晝、一會暮色。
近空中,濃云渾濁,無邊界也看不透,像一個盤旋在地球上空的巨大天洞,要吸走人間的所有憂傷。太陽漸沉,光色的轉換令遠方的云漸漸變得亮白,近處的低空云顯得陰暗一些。西方的一片亮白仿似畫板的底色,頭頂上這片濃云成了畫家筆下的主角,憑借顏色灰暗淡墨的變化投射出各種樣子,讓人間黃昏歡鬧喜慶。
走著走著,古稀老人好像剎那間走完了一生,收回雙眼,跟喝醉了似的。沉云漫漫,不知何時西天邊驟然出現一大片燈光白,多看幾眼眼睛會刺痛,這種強烈的燈光白暗示了人們快要日落了。
老馬迎著夕陽之光逆觀世界,世界忽然成了黑色隱約的輪廓。
美景醉人。
話說,晚上六點半,剛送兒子回農批市場的包曉星忽然間在過綠燈時停下腳步。方才陪兒子吃飯,她心里著急吃得飛快,一路上肚子時不時抽痛一下,她撐到送完兒子。此刻突地絞痛起來,她捂著肚子無法行走。綠燈在閃爍,曉星硬撐著走到路中間的站臺,在站臺上捂著肚子蹲了幾分鐘,然后再過另一段兒綠燈,找了一處風雨長廊下的長凳子,她坐了下來。
國慶七天是賺了不少錢,可好幾次沒來得及吃口飯,昨天晚上肚子已經不舒服了,曉星只當是受了涼沒當回事。腸胃發炎是她原先常有的毛病,后來日子好了吃得規律病自然消了,這兩年又犯了——隔三差五的。
此刻,包曉星全身緊繃,額上大汗慢滾,心中急得了不得。她在那邊的晚班是七點鐘,現在已經六點四十了。
竇冬青的麻辣燙店里此時正是上客人的高峰,每天指望著這會子入賬進錢;前段孔平切菜時不小心把食指切了一刀子,前后七八天才好,即便如此他一天不落地在店里忙活。怎么辦?她這會兒真真切切是走也走不了,肚子疼得要命。
又過了五分鐘,趕不上了,即便騎車過去也趕不上了。包曉星沒有辦法,撥通了孔平的電話,讓正在給客人煮菜的冬青接聽。電話通了以后,她如實相告,告訴冬青今天要晚來一會兒。冬青理解,反過來安慰她照顧好自己。掛了電話勉強松了口氣,可腸胃依然抽痛得不敢動彈,呼吸得小心翼翼,動一下也得輕緩提心。
十月已到旱季,許久不下雨,路上塵土飛揚。很多重型載貨汽車在夜色的掩蓋下出來了,拉混凝土的、石灰的、燃氣的、鋼鐵的、小轎車的……路上轟隆隆地跟工地現場一般,震得包曉星聽不到自己的心跳。她一邊膽戰害怕那些重型車不小心拐彎時翻倒了壓死她,一邊幻想著那些重型車不小心拐彎時翻倒了壓死她——兒女能收到多少賠款、日子能順暢多少、壓死的她和活著的她哪個更值錢……
送餐車像老鼠一樣滿地穿行,曉星既羨慕送快餐的年輕人臉上那無所畏懼的樂觀,也討厭他們臉上洋溢出來的對苦難現實毫無感知或者說不需深度感知的少年樂觀。樂觀不能抵梅梅的學費,樂觀不能償還她的債務,樂觀不能拯救她的婚姻,樂觀不能讓她的學成樂觀……所以,對中年人來說,樂觀值幾個錢?
太累了。包曉星累得沒有力氣喊疼,沒有力氣流淚,沒有力氣思考。她望著慌亂的街道,一動不動地望了很久很久,好像在望自己這慌亂的半生。她心頭愛恨交加如辣如火,她恨命運,恨自己,恨鐘理;她愛兒女,愛生命,愛金錢。愛與恨如同陰陽二氣,在她體內橫沖直撞,炙烤她、掏空她、傷害她、摧殘她……
曉星摸了摸那滿是塵埃污垢的長凳,她想平躺下來順順氣休息休息,也許一會就好,可是,她不可以。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如同雕塑一般。
為什么鐘理可以將自己與這個家庭擇得干干凈凈而自己不能?她滿心想著離婚,早就決意離婚,可若離婚她該怎么跟兒女開口。雪梅也許好說,學成呢?“成成,你選爸爸還是選媽媽?你想跟爸爸一塊生活還是和媽媽一起生活”——這樣的話在心里每說一次,她便哭得不成個人。她想過各種各樣的說法,甚至沒有說法的說法,可是只要站在兒子——一個八歲小孩——的立場去面對家庭的變化,她潰不成軍。
她恨鐘理,恨得希望他死——醉死、車禍、自殺……可是,沒有鐘理,自己的生活會變好嗎?
街對面是一片工地——新一條地鐵施工的工地,即便四處被高墻圍了起來,她依然能從地面的躁動感受到工地里的劇變。離婚——一場家庭的劇變怎么可能對孩子沒有影響呢?
包曉星斷了淚。
如果,她要脫離鐘理,徹底地、主動地脫離,那她須得先站起來,強大起來。從經濟上強大,從精神上強大,從肉體上強大。如果她要和他決絕地劃清關系,那么,她必須返回冬青店里,再苦再痛也要把這碗飯端下去。擦了淚,包曉星緩緩起身,捂著肚子,像一個七老八十的人一般,慢慢在人行道最右側往前走,一步一步地緩慢行走。
鋪子這些年欠的本息、她新近貸的網貸、她目下生活的成本,少了進賬一定活不成。腸胃炎再疼,也沒有疼死人的。
走一走停一停,扶著大樹休息休息,完了接著走。遇到能坐的墩子坐一坐,緩過來了繼續走。走不動了無聲地哭一哭,哭完了接著邁步。過紅綠燈,繞工地外,抓欄桿過橋,逆行人行道被封以后的車道……一個小時后,快到麻辣燙店門口時,曉星整頓自己的精神和身體,帶著笑故作輕松地出現在冬青和孔平面前。
夫妻情感、自身健康、兒女成長、老人贍養、工作、貸款……中年人的日子,千瘡百孔。這里補上了那里出現一個更大的,東邊的修好了西邊的疏忽了,別說平衡,哪怕一個孔想修補得嚴絲合縫——也難。
幸好幸好,老天護佑,進了店里,包曉星喝了些熱水,肚子漸漸地沒那么疼了,撐一撐可以正常工作了。有志者,人不助之,天助。
老馬帶著漾漾一路晃晃悠悠,兜兜花、拈拈草,七點在小區樓下吃完晚飯,老小剛進電梯,忽然來神的老馬,兩眼一瞪兩手一拍褲縫大吼:“哎呀,忘帶鑰匙了!哎呦我的老天爺呀!我說缺點啥來著!完了完了,又得找你爸爸了!”
電梯到了十二樓,爺倆出來了,走到家門口,摸了摸家門,面面相覷,互相委屈。想拉著娃去找娃他爸,可娃兒早走得虛脫了。無奈,老馬撥通了致遠的電話。
要趕早還好,偏偏是超市一天中最忙的時候。何致遠沒辦法,朝周姐打了聲招呼,一路小跑跑回了家。來不及開門,來不及親漾漾一口,直接把鑰匙交給丈人,轉身小跑離去。
待電梯關門了,老馬小聲嘟囔:“好家伙這忙得!還當他干的是天大的事業呢!四十五歲了——還跑!”鼻子里哼了一聲,瞅了眼懵懂的娃娃,開門進家了。老馬哪里知道女婿致遠的處境,外人看人無不是看熱鬧看表皮。
何致遠氣喘吁吁地回了超市,還是被周經理白了一眼、冷了一臉。國慶前后超市走貨走得快,致遠所在的后勤部幾乎天天有進貨、天天有缺貨。光說說今天——國慶節過后的第一天,一大早超市來了一噸的大米和油,兩拖車的貓砂貓糧,致遠搬貨搬得胳膊疼,這邊還沒搞完,另一邊來了四箱子零食——瓜子、葡萄干、堅果和蠶豆。午飯前來了兩鏟車的干面條、方便面,他沒來得及吃飯先將這些東西入庫登記在系統里,兩點多吃午飯的時候,又來了七箱水果。以為這就完事了,誰成想晚飯后又到貨了——蔬菜和酒類,不知道多少箱,反正他和小劉用小鏟車拉了五回。兩人正搬貨呢,岳父電話來了,說是忘了帶家門鑰匙。
何致遠哭笑不得。
來超市上班快一個月了,他剛剛適應、漸入佳境,屢屢被打斷。國慶前老頭有兩次忘帶家門鑰匙,國慶期間為老人過壽請過一次假,期間有回漾漾拉肚子他翹班出來,國慶前有一次仔仔找他有事,再靠前是桂英出于關懷多次來超市找他……前前后后,幾乎每隔三天就有一個家屬召喚他,超市里相熟的同事都知道他家事多。致遠也明顯感覺到周經理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冷淡。
為此,致遠囑咐過桂英,也叮囑過兒子,可跟岳父怎么開口呢,本身老頭也瞧不上他這工作。可致遠認為一個人既然選擇了,就要認真對待,奈何他一個女婿真開不了口。
就說說有一回,老頭帶了鑰匙沒帶手機,嫌多跑路麻煩,直接來超市找他。致遠在超市的熟食區給老小買了飯,吃完飯老馬想起來打火機沒火了,又打電話指揮他在超市多買幾個打火機……為這么點事兒,致遠足足耽擱了兩個小時,最后自己連晚飯也沒吃上。
想跟桂英說,怕桂英那脾氣總是小事挑大、大事搞得爆炸;不說吧自己的工作總是被打斷、被打攪,顯得自己很不尊重超市的規矩,亦覺對不住周經理的信任。畢竟像他這樣的中年人在外面找工作,并不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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