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長史府中的鳶杰等人，在失去陳安的蹤跡后，驚疑于前院的變故，怕被人調(diào)虎離山，也不敢再追，而是迅速的趕到了江泰的正房。</p>
<p>這里的戰(zhàn)斗也已經(jīng)結(jié)束，廳堂之中一片凌亂，三人跨步入內(nèi)，看到的就是正襟危坐面向大門的“接天正卿”江泰。</p>
<p>“大人”，三人躬身行禮，疑惑問道：“怎么會有兩波人？”</p>
<p>江泰看起來三旬上下，唇須濃黑，頜下無須，面色白凈，一副文弱之相，整齊的衣袍半點看不出剛剛打斗的痕跡，他聲音清澈，富有磁性，聞言意味深長地回答道：“也許是一波人呢？”</p>
<p>“與大人對峙者跟腳如何？”白衣文士急急問道，語氣公瑾謙虛，卻無惶恐，似乎雙方只是合作，沒有隸屬關(guān)系。</p>
<p>江泰也不在意，面色坦然，半點也沒有被人偷襲的激憤，照實說道：“那人功力不俗，來去如風(fēng)，一時沒有看出，你們那邊呢？”</p>
<p>白衣文士與鳶杰兩人面面相覷，互換了個眼色后，也如實說道：“沒見過的絕世，但據(jù)吾等判斷，似乎是廣寒高家那邊傳來的，新晉絕世高手，千面詭劍君月一。”</p>
<p>這話要讓陳安聽見，定能驚的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己的跟腳不止這么快被人查出，而且都傳遍了西北，甚至連綽號都有了。殊不知整個北域的絕世高手也就這么多，突然冒出一個表面看上去無甚背景的，怎么會不被人查個底掉。</p>
<p>說完后，白衣文士又疑惑道：“莫非這千面詭劍也是那位的人，那他與廣寒高家起什么沖突的？”</p>
<p>江泰語氣依然平靜：“沒有根據(jù)的事情，不要亂猜，我們只要做好自己分內(nèi)的事情就可以了，倒是你們已經(jīng)暴露了，最好另尋去出。鳶杰的吟風(fēng)閣倒是個好地方，只是沈怡此人可靠嗎？”</p>
<p>“絕對可靠，”鳶杰答話道：“這妓子是某家自小培養(yǎng)，不遜色于世家的家生子。”</p>
<p>江泰目光看向地上瑣碎，保持淡然的態(tài)度逐客道：“不必保證，你自己有把握就好，現(xiàn)在你們自去吧，本官這還有一些首尾處理，就不相送了，怠慢之處還望見諒。”他語氣稍顯淡漠，但更多的還是針對鳶杰，江泰雖出身儒門，但并非名教子弟，又伴著玄王鎮(zhèn)守北疆多年，對胡人向來沒什么好感，從直呼對方名字，沒帶任何綴語就可看出其中的輕視。</p>
<p>白衣文士亦是世家出身，自然聽的出江泰語氣的冷淡，對于這一點，他也是無奈，雙方雖是合作關(guān)系，但遠(yuǎn)談不上親密無間，于是領(lǐng)首草草地向江泰行了一禮，便帶著鳶杰等人離開。</p>
<p>三人走到門口，白衣文士帶著九尺巨漢又與鳶杰作別：“鳶兄，我們另有去處，就不與你同行了，還望銘記約定，我們屆時相候。”</p>
<p>鳶杰連忙回禮：“那是自然，就此告辭。”</p>
<p>來到吟風(fēng)閣，鳶杰沒有驚動任何人，而是閃身進(jìn)了沈怡的房間。</p>
<p>慵懶躺在搖床上的沈怡沒有鳶杰先前所說的家生子的覺悟，對突然出現(xiàn)的鳶杰也沒有半點驚訝，好似早就知道他會來一樣，悠閑自在，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怎么？事情進(jìn)行的不順利？”</p>
<p>“你那個跟隨小廝，你清楚他的來歷嗎？”鳶杰不答反問，面色不善，臉上帶著狐疑。</p>
<p>沈怡一怔，旋即微笑道：“看來是出現(xiàn)變數(shù)了呀。”</p>
<p>“難道跟你沒關(guān)系？”鳶杰質(zhì)疑之色不改。</p>
<p>“你懷疑我？”沈怡好笑反問道：“壞你的事，于我有什么好處？”</p>
<p>她也沒說什么找來對質(zhì)，證明自己清白的話語，一來，那人若真有問題早該逃了；二來，她也沒有必要向鳶杰證明什么。</p>
<p>“希望跟你無關(guān)。”鳶杰一字一頓道：“還有，你的主子真能保證玄王鑄不成金身？丑話說在前面，若玄王鑄得金身，我會第一時間把你給賣了。”</p>
<p>沈怡對鳶杰的話不以為意，依舊從容道：“放心，我們不僅可保證玄王鑄不成金身，而且答應(yīng)你的事情，也會全數(shù)做到。”</p>
<p>“但愿如此。”鳶杰說完這句話便轉(zhuǎn)身離開。</p>
<p>只留下一臉沉思的沈怡，良久，她好似想通了什么，走到妝臺前坐下，攤開一卷粉紅色的紙箋，執(zhí)筆匆匆寫就。</p>
<p>寫完之后，又將那紙箋折疊成星狀，喚來綠綺，囑咐了幾句，便將信箋遞出。</p>
<p>綠綺接過信箋，沒有任何多余的話，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她輕車熟路地離開吟風(fēng)閣，消失在漸漸熱鬧起來的晨曦之中。</p>
<p>……</p>
<p>明堂高聳，直入云霄。</p>
<p>一名小太監(jiān)，匆匆忙忙跑了進(jìn)來，將一張粉紅色信箋遞到了明堂大總管胡老公的手中。</p>
<p>胡老公面相蒼老，白眉低垂，耷拉著的眼皮抬了抬，瞅著那信箋上的星形折痕，揮手打發(fā)了小太監(jiān)，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明堂深處，來到了正持著一卷詩書，嘗試著注解經(jīng)意的帝云庭面前，恭謹(jǐn)?shù)貙⒅f上，并開口解釋了一句：“北方蝶舞二十八，有消息了。”</p>
<p>帝云庭神色一動，接過信箋，隨手抖開，瀏覽了一遍，嘴角漸漸勾勒出一抹淺淺的笑意，搖了搖頭道：“張掖姜家，好大的手筆。”</p>
<p>如此感嘆了一句，他又似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首向胡老公道：“胡唯，你去傳令，命北方窮奇，貔貅，蝶舞所部全部蟄伏，該做生意的做生意，該笙歌的笙歌，一應(yīng)變故不必理會。”</p>
<p>胡唯習(xí)慣性的躬身應(yīng)命，卻又略有遲疑，直起身后躊躇著沒動。</p>
<p>帝云庭發(fā)現(xiàn)了他的舉動，笑了笑道：“老胡，有什么想問的，你直接問便是。”</p>
<p>也就是帝云庭平日隨和，換做普通豪富之家，下仆質(zhì)疑主子的決定，也早就被打死了，何論帝王之所。不過這也正是帝王心術(shù)所在，世人皆道九五之尊當(dāng)一言九鼎，乾綱獨斷，卻不知真正賢明的帝王絕非剛愎自用之輩，他們有一整個宰相團(tuán)隊輔佐，深信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的道理。</p>
<p>當(dāng)然也只有擁有這等風(fēng)度，才能讓身邊之人俱都發(fā)揮所長，看到晉升希望，讓更多的人前來追隨，網(wǎng)羅更多的人才。因此想要登上那個位子，即便真的是個剛愎的人，也要表現(xiàn)出虛心納諫的態(tài)度。</p>
<p>更何況帝云庭本身就有這種氣度，并非偽裝，從這一點上來看，他雖未登九五卻已經(jīng)有了帝王風(fēng)姿。</p>
<p>胡唯跟著帝云庭許多年了，了解他的性情，聽了此話，仗著親近，直言不諱地問道：“王爺，這是個好機(jī)會啊，為什么要放棄？”</p>
<p>“好機(jī)會？什么好機(jī)會？”帝云庭笑著反問了一句才道：“帝恒鎮(zhèn)守云州那個四戰(zhàn)之地這許多年，本身又是一代宗師，這豈是外界述說的剛愎自用驕狂自大所能夠做到的。鎮(zhèn)國公曾評價其人一句，有蛟龍之姿。如此人物，又怎會因兩個兒子爭嫡，而自陷絕路。”</p>
<p>對于帝云庭的說法，胡唯有些意動贊同，但還是辯言道：“可他四子帝珙的背后是張掖姜家，六子帝環(huán)的背后疑似仙門，來頭都不小啊，他帝恒區(qū)區(qū)一個宗師，真能抗的住？”</p>
<p>帝云庭自信笑著，縱然深信理越辯越明，但對于胡唯的問題還是略帶著點輕蔑的回道：“與勢力大小無關(guān)，沒有老虎帶領(lǐng)，再大的勢力也只是一群綿羊。張掖姜家已經(jīng)沒落了，自平夷大將軍姜政死后，姜家雖然宗師傳承不斷，可始終缺少能夠鎮(zhèn)壓四夷的人物。而仙門，呵……”</p>
<p>一個“呵”字道盡了對仙門的蔑視，自古帝王對這群超然物外的家伙都沒有什么好感，帝云庭雖還不是帝王，但也相去不遠(yuǎn)，若是讓帝云庭在帝恒和仙門中間選擇，他一定會選擇站在帝恒這邊，寧愿藩鎮(zhèn)割據(jù)，也不容外夷插手，仙門對大乾而言甚或比之外夷都不如。</p>
<p>胡唯有些恍然了，但還是驚訝問道：“玄王既然如此格局高上，又怎會任由事態(tài)發(fā)展至此，難道這一切都是玄王的局？那他是為了什么？”</p>
<p>這句問話讓帝云庭面上的笑意漸漸收斂，自得不存，反而有幾分回憶漸漸浮上心頭，迷蒙了他的雙眼，沙啞了他的嗓音。他蕭索地嘆了口氣，良久才回了一句話：“父母之愛子女，則為之計深遠(yuǎn)。”</p>
<p>胡唯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說的愕然：“爭嫡之事，被頂在前面的一定是帝珙和帝環(huán)，他們都是玄王之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玄王再是雄才大略也不好抉擇吧？”</p>
<p>帝云庭沒再回答，面上少見的浮現(xiàn)出一絲溫情，向胡唯吩咐道：“孤記得上次唐太傅送來了一支千年血參，你讓下面的人和著粥烹了，等會孤要親自給父皇送去。”</p>
<p>……</p>
<p>張掖，姜家。</p>
<p>姜程捻著頜下白須，望著連綿的屋舍殿宇，看著奔忙其中的族人親眷，深深地嘆了口氣。向著身后同樣一名白發(fā)老人問道：“四兒已經(jīng)出手了嗎？”</p>
<p>老人微微躬身，這不止是行禮，更多的是一種在沉重壓力下，下意識的行為，他的聲音與外貌一樣蒼老，遲緩著嗓音回道：“據(jù)云州傳回來的消息，的確如此。”</p>
<p>“哎，”姜程又嘆了口氣，聲音顫抖，卻又堅定的道：“明日開祠堂，革去四兒他們的族籍。”</p>
<p>他聲音不大，卻似個驚雷在白發(fā)老人耳邊炸開，令后者瞪圓了雙目，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久久不能言語。</p>
<p>姜程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對方的白發(fā)白須，似乎看到了鏡中的自己，作為一名武道巔峰的宗師，形容如此蒼老，那是真的無能為繼了。如此認(rèn)知，讓他隱匿了惆悵和感慨，褪去了遲疑和猶豫，恢復(fù)了世家掌舵人一方巨擘的威嚴(yán)，凝重而肅穆地重復(fù)道：“傳諭全族，開祠堂將姜巖等人定為叛逆，革去族籍，擇日發(fā)落。”</p>
<p>白發(fā)老人一個激靈，不敢抗辯，俯身領(lǐng)命，轉(zhuǎn)身便要去通傳家族中各房管事知曉，離去之際，不經(jīng)意間卻聽到身后一段幽幽的話語傳出，似是自語，似是解釋，帶著蒼涼與無奈。</p>
<p>“玄王莫測，我賭不起，姜家，賭不起。”</p>
<p>……</p>
<p>云州，上洛，王府之中。</p>
<p>江泰在一間密室之外，對著窗中的人影，躬身施禮，口中回稟道：“皆已入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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