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府衙。
杜坤站在府衙內的一座箭塔望樓上,漠然地看著下方慘死在各中機關陷阱下的尸體。就在他的腳邊,還有兩個氣息尚未完全消失,尚能與周圍天地有所勾連的一品宗師,吐著血沫,喘息等死。
一個人影提著兩只沾染血漿滿是鋸齒的圓環(huán),跨過這些尸體的阻礙,出現(xiàn)在了杜坤的身邊。同樣看向箭樓下的尸海道:“經(jīng)此一役,朝廷當可一勞永逸的解決四方之患,屬于我圣庭的時代終將到來。”
“其實也沒有多好,只是名義上管控的地盤增加了一些而已。而四方鬼徒盡喪,得利最大的可能就是鬼母了,她這一部將會成為所有鬼徒勢力中最大的一處山頭。”
杜坤視線抬高,看向遠處的天空,那里朝陽初升,一夜已是過去。
初升的朝陽,緩緩釋放出光熱,血司府衙中的燭火漸漸失去效用,被散盡陰霾的亮光所覆蓋,箭樓上兩人的身影也漸漸清晰。
杜坤的身材相比于二十年前微微有些發(fā)福,兩鬢染上些雪霜,可見即便是在二十年前就坑了自己主子上位的他,在這個二十年里也沒有過得多好,被爾虞我詐耗去了不少時光和精力。
而在他身邊的那人,身材干瘦,發(fā)色枯黃,深陷的眼窩和鷹鉤鼻總給人一種陰鷙的感覺,一如二十年前,若是陳安在此,定是能認出,他就是當初那個桀驁不馴的黃泉血梟陰仲。很難想象原本應該順理成章成為血司司主的他,竟將這個位子拱手讓給了杜坤。
“說得也是,鬼母一部,日后將成為我圣庭的心腹大患。而比起一盤散沙的四方鬼徒,僅鬼母一部反而更加難纏。”
“這些都是后話了,現(xiàn)在我們面臨的問題暫時不在外,而在內。”
陰仲眼神閃爍了一下,道:“葉圣言就是個傀儡,沒什么好說的,穆恭的小心思有些多啊。”
“鼠輩而已,”杜坤因為有些嬰兒肥胖而略顯憨厚的面頰上充滿不屑,給予穆恭準確地評價道:“此人就會耍些小聰明,目光短淺之輩,根本不足與謀,也不足為慮。反倒是鬼主步云清,和不知道躲在哪里的丘淵,才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陰仲點了點頭:“步云清的確是個麻煩,可丘淵么,就一輸紅了眼睛的賭徒而已,他還能有什么翻盤的資本?”
杜坤面色有些凝重:“別小瞧了他,我與他在那人麾下共事多年,對他的性子再了解不過,一個賭徒的確沒什么好擔心的,但敢拿命來賭的賭徒就不能不讓人心存忌憚了。”
仿佛是為了加強說服力,杜坤又補充道:“就好像這次,我特意放這些鬼徒打穿了整個血司府衙,本以為丘淵會趁機起事,可卻沒想到他竟然能忍得住。”
陰仲的目光再次閃爍了一下:“或許他是打定主意等我們與鬼主沖突起來,再出手。”
“可這次四方鬼徒的事情解決后,我們與步云清之間的矛盾再也無法掩飾。即便我們愿意等,手下的兒郎們也等不了。”說道這,杜坤眼中不禁染上了些許陰霾:“本來我準備先抓了步云清的女兒,先預留一后手,可誰知竟知竟被鬼母搶了先。”
“哦?是這樣嗎?”陰仲側頭看了杜坤一眼道:“我還以為你也是為了那個傳言呢。”
“怎么可能,傳言本就不可信,且海路飄渺,與我們距離甚遠,路面上的事兒都不能晉,更遑論海上。”
陰仲沒有糾結這個,拍了拍腦袋道:“對了,說起步云清,我又想起一事。”
杜坤本不在意,但見他說得鄭重,忍不住出言問道:“何事?”
“昨日鬼徒來襲前夕,步云清就受了不輕的傷勢。”
杜坤眉頭一皺道:“怎么回事?”
陰仲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沒有任何的人目擊這一事,自然也就沒有記錄,只知道有個神秘人突然闖入,對著步云清一陣拳打腳踢,將之打成重傷。”
杜坤面色古怪:“這……有些太滑稽了吧。”
“滑稽是滑稽了點,”陰仲點了點頭繼續(xù)道:“但還有一個消息,配合著來聽,或許就沒這么無稽了。”
“什么?”
杜坤見對方說得鄭重,語氣也不由凝重了一分。
“那個消息說,鬼王回來了。”
杜坤的雙眼陡然睜大,帶著三分質問,七分不信地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陰仲沒有理會其他自顧自地道:“這個消息先是從南邊的一個小商行傳來,而南方太一門等門派對此事的態(tài)度也相當古怪……”
“不可能的。”
沒等陰仲說完,杜坤就搖著頭道:“若是那人沒死,為什么他二十年前沒有回來,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回來,而這個時候他就算回來,又能做些什么?”
“或許是東海上的那個傳說。而且當年他就已經(jīng)創(chuàng)造了奇跡,你怎知他不能再在這二十年的時間里創(chuàng)造另一個奇跡?”
杜坤默然,良久之后才道:“先讓下面的人查查看吧,既然有消息流傳,那必然不會是空穴來風,就算是有人裝神弄鬼,也是需要本事的。而且這些年來,我們的目光一直都注視在鬼徒身上,有些太過片面,疏忽了其他也是正常,是時候讓下面的人更警醒一點了,事無巨細都要匯報,必要之時,與穆恭聯(lián)手也在所不惜。”
……
車馬粼粼一路向東而行。
馬車上,步思卿終于能掙扎著半支撐起身體,沖著鬼母破口大罵道:“老妖婆,你究竟要把本小姐帶到什么地方去?”
“我告訴你,我爹可是鬼司司主,手下除了八千鬼司衛(wèi),還有十萬北軍,我若少一根頭毛,一定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一部主司手下應該是五個衛(wèi)所,衛(wèi)所以千戶為編,而所謂千戶聽名字唬人,實際上非戰(zhàn)時滿編的情況下也就二三百人,就算是戰(zhàn)時滿編,一般情況下也不會超過八百。
也就是說,滿打滿算一部主司麾下也就只有四千個人,這還要算上作為后勤的文職人員,真正可戰(zhàn)者絕對不會超過一千七八。
另外鬼司掌北軍也是戰(zhàn)時調度,當然,現(xiàn)在朝廷體制崩壞,步云清又心思多,拿了北軍兵權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即便是在二十年前,朝廷勢力鼎盛時期,北軍滿編的情況下,也只有六個校尉部,一個校尉部五千兵員,再刨去后勤軍工,一個校尉兩千人頂天了,也就是說,整個北軍在二十年前最鼎盛時期也就一萬多帶甲士,就更遑論,武道高手稱雄于世的今日了。北軍還能拉出多少可戰(zhàn)兵員,真的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
不過步思卿就這么帶數(shù)字的喊出來,也還是很帶感,她就這么嘴上不停的罵了鬼母整整一個時辰。
只是讓人沮喪的是,鬼母完全不理她,除了坐著發(fā)呆,就是把玩手中的香囊,不知在尋思些什么。
駕車的紅芷倒是有些聽不下去,可昨日在京城挨了自家?guī)煾敢话驼疲是長些記性的,沒有再想著貿(mào)然替師父做主。既然師父她老人家不介意,她也就不多那個事了,頂多從袖口撕下兩塊布塞進耳朵當沒聽見。
車廂中的圓臉少女看著如磐石一般一動不動的鬼母,又看了一眼氣喘吁吁的步思卿,不禁有些憐惜這個看起來只大自己一兩歲的小姐姐。
“步姐姐,你還是歇一歇吧,現(xiàn)在我們?yōu)殡A下囚,還是多保存一點體力為好。”
步思卿猛然扭頭,看向身旁的圓臉少女,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步,你們是不是一伙,到底想做什么?想去勒索我爹錢財嗎?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圓臉少女有些無語,她被捆的跟粽子一樣,怎么看也不像是與鬼母一伙的,這位姐姐是瘋了不成。不過她也不擅與人爭辯,只是喏喏地道:“我也是被她們抓來的,至于你姓什么,剛剛我已經(jīng)聽你說了好幾遍了,你爹是鬼司司主步云清,難道你其實是和你娘親姓的?”
步思卿一窒,她也是昏了頭了。
玉神香并非迷亂神智的藥物,所以整個被綁的過程她清晰無比,可就是因為明明知道卻動彈不得的那種感受簡直逼的她要發(fā)瘋。
現(xiàn)在不過是一種情緒的發(fā)泄罷了,她并非無腦,也知道這樣沒用,但就是忍不住。畢竟她才十五歲,還沒那個城府,可以隱忍。
轉眼看見圓臉少女那無辜的樣子,她終究還是不再能夠罵得出口,又看了如泥胎木塑的鬼母一眼,逐漸放低下聲音對圓臉少女道:“那你知道她們到底綁我們做什么,要把我們綁到哪里去嗎?”
圓臉少女充滿畏懼地也看了一眼鬼母,聲音如蚊吶:“我,我也不知道,我在家里好好的,就被掠來了。”
接著她又似想起了什么補充道:“對了,聽那個紅衣服的姐姐說,要帶我們去東海。”
車廂就這么大,兩個少女的談話,鬼母顯然聽得到的,但她依舊一動不動的坐著,好像睡著了。
車廂外,云端之上,聽了這話的陳安有些愕然,不免更加好奇起來,鬼母費這么大勁拿到那個香囊是想要做什么?還要去東海?
她應該根本不知道天機印信的事情才對啊,那去東海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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